辅楼内的冰冷意志虽被压制,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更深的隐忧。陈默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左臂不再是简单的冰冷或刺痛,而是一种仿佛被烙铁灼烧后又浸入液氮的极端痛楚,蓝色纹路的光芒虽已黯淡,却像余烬般在皮肤下隐隐脉动,那新增的“裂纹”似乎又蔓延了几分。
主控模块表面的光芒彻底熄灭,温润的黑色板体此刻摸上去却带着一种不祥的余温,中央的晶体也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林夏的声音虚弱而急促,她扶着墙壁站起身,脸色比纸还白,“刚才的对抗能量太强,就像在黑暗里点了火炬……它们肯定会注意到……”
陈默艰难地点点头,试图撑起身体,左臂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跪倒。他感觉自己与左臂的连接变得异常陌生而危险,那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标记的肢体,更像是一个暂时被压制、却随时可能反噬的活物。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地收起主控模块和设备,迅速离开了商业楼的观察点。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影子里跟随。
回到公寓的过程如同梦魇。陈默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左臂的剧痛和脑海中残留的、与“镜影”对抗时的冰冷算法碎片不断交织冲刷。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仿佛被留在了那个对抗的瞬间,被那镜像的、充满恶意的力量污染了。
林夏的状况同样糟糕。强行在两大力量场中维持感知,并精准找出“镜影”的破绽,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负荷。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的杂音虽然因为节点被压制而减弱,却多了一种被“注视”的、赤裸裸的恶意感,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透过空间的屏障,牢牢锁定了他们。
终于回到公寓,反锁上门,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
“水……”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夏挣扎着想去倒水,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靠在门边,看着陈默蜷缩在地上,左臂不自然地抽搐着,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陈默……你的手……”
陈默没有回答。他正全力对抗着体内那股失控的力量。与“镜影”的对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与“噬渊”连接中某个更危险、更深入的阀门。之前他只是引导、借用那股冰冷的力量,而现在,他感觉那股力量正试图反过来主导他。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冰冷的知识、扭曲的感知,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他看到了更多那座由凝固黑暗构成的非欧几里得拱门,看到了无数在门后漩涡中沉浮、哀嚎的光点,感受到了一种漠然的、将万物视为养料与尘埃的古老饥饿……
“不……滚出去!”陈默低吼着,用尽全部意志力构筑防线,试图将这些异质的侵入物排斥出去。左臂的蓝色纹路随着他的抵抗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中掺杂了丝丝缕缕不祥的幽暗,仿佛他自身的力量正在被污染。
“陈默!坚持住!”林夏爬到他的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右手,试图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存在感”传递过去,“看着我!我是林夏!我们刚刚一起战斗过!记得吗?”
她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坚定。
陈默涣散的眼神微微聚焦,映出林夏焦急而苍白的脸。那熟悉的容颜,共同经历的生死的记忆,像锚点一样,暂时稳住了他即将被冲散的自我。
“……林……夏……”他艰难地吐出她的名字,左臂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丝。
但危机并未解除。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共鸣只是暂时退却,并未消失,它潜伏在左臂的深处,潜伏在他灵魂的裂隙中,等待着下一次反扑的机会。使用“净光协议”对抗“镜影”,就像是在用自己的血去熄灭对方的火,虽能暂时逼退,却也可能引火烧身。
“我们……不能再轻易使用那个协议了……”陈默喘着气,声音依旧虚弱,“至少……在我能完全控制这股力量之前……它太危险了……”
林夏看着他左臂上那愈发狰狞的纹路,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们找到了对抗的武器,却发现这武器是一把双刃剑,而且剑柄正在逐渐变得烫手。
就在这时,陈默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那种被入侵的异响,而是正常的短信提示音。
两人都是一愣。这个时候,谁会发短信?
陈默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被加密处理的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镜子’不止一面。‘回响’亦可共鸣。小心身边熟悉的‘陌生’。——微光】
短信看完后便自动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微光……”林夏喃喃道,“是之前给我们发仓储地址的那个……”
陈默盯着已经恢复正常的手机屏幕,心中波澜起伏。“镜子不止一面”——是在警告他们,像商业楼遇到的那个“镜影”并非个例?“回响亦可共鸣”——是在暗示,像他们这样被标记的人,或许也能像“净光协议”那样联合起来?而最后一句……“小心身边熟悉的‘陌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难道……他们身边,已经有人被“替换”了?是那个偶尔打招呼的邻居?是楼下便利店的店员?还是……某个他们从未怀疑过的、看似正常的人?
信任的基石再次被动摇。外部是不断扩张的阴影网络,内部是逐渐失控的力量和可能存在的“镜影”渗透。
陈默看着自己那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左臂,又看了看身边因他而虚弱不堪的林夏。
失控的共鸣,不仅发生在他与“噬渊”之间,也可能正悄然发生在他们赖以生存的、真实的人际网络之中。
他们的战斗,从未如此内外交困。而那条来自“微光”的警告,是另一缕希望,还是另一个更精心编织的陷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