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威廉的目光锁定叶天,场中气氛微妙凝固的瞬间,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宴会厅另一侧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奥古斯都少爷的高论,真是让我等边镇子弟……大开眼界。”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金纹礼服的年轻男子,缓步从人群中走出。
他身姿挺拔,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束着,面容俊逸,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可那双眸子却黑得不见底。
他肩章上的纹章,是一座被冰雪环绕的巍峨山峦——镇海伯爵李家的徽记。
镇海伯爵李家,与凛冬伯爵叶家,并称帝国双壁。
同样是在“怒涛星域”用异族的血,为帝国打下东部边境的赫赫军功之家。
来人走到演说台前,并未上台,只是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威廉,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
“按照威廉少爷的道理,当年在‘怒涛星域’,我父亲和他麾下的将士们,是不是不该用您口中那点‘匹夫之勇’去硬撼异族的主力舰队?”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而是应该……先递上一份由千年文采写就的华丽祷文,祈求敌人能遵循古老的秩序,自行退兵?”
“噗嗤。”
不知是谁没忍住,一声轻笑泄露出来,随即又死死捂住嘴。
威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那年轻男子却恍若未觉,继续问道
“还是说,我们这些边镇子弟,在异族的炮火轰平家园,落在亲人头上时,都该先坐下来,好好沉淀一下所谓的‘智慧’与‘底蕴’,再决定要不要反抗?”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我,李青冥,镇海伯爵之子。”
他朗声自报家门,随即目光重新锁死威廉,笑容依旧,话语却如刀锋。
“敢问奥古斯都少爷,若按您的‘秩序’,当边境烽烟再起,是我等该抱着先祖的华丽典籍上阵,还是该由您这样深谙平衡的俊杰,亲赴前线,用无上智慧……‘说服’敌人?”
一连串的质问,句句诛心。
他将威廉那套冠冕堂皇的理论,直接丢到边境血与火的现实里炙烤,瞬间烧得连灰都不剩。
在场所有军功贵族的子弟,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出得酣畅淋漓!
威廉被问得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习惯了在议会和沙龙里引经据典,何曾见过这种用战场逻辑直接拼刺刀的阵仗?
他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勉强挤出几个字。
“李公子,我并非此意……”
“哦?”
李青冥挑眉,恰到好处地打断他
“原来在奥古斯都家看来,在战场上活下来,并且打赢了,是不需要智慧的?那看来,我和叶兄这样的‘匹夫’,确实需要来洛林学院,好好沉淀一下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把叶天拉进了自己的阵营。
叶天:“……”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李青冥看过来的视线,以及……全场几乎所有人汇聚而来的目光。
有敬佩,有好奇,有审视,还有来自奥古斯都派系的冰冷。
叶天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得,这下想当个透明人都难了。
李青冥不再理会台上那个快要维持不住风度的威廉,转身径直朝着叶天所在的角落走来。
他无视所有目光,来到叶天桌前,非常自然地拿起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了杯酒。
“叶兄。”
李青冥举杯,对着叶天示意,黑眸中带着真诚的笑意。
“东境,李青冥。久闻凛冬伯爵威名,家父也与叶崇伯爵私交甚好,今日一见叶兄,果然……气定神闲。”
你管这叫气定神闲?我这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叶天腹诽着,感受着四周如同探照灯般的目光,知道自己此刻但凡露出一丝不情愿,都会被解读为怯懦,寒了所有开拓贵族的心。
那后续的麻烦,恐怕比现在多一百倍。
为了以后能安稳躺平,今天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他认命般地端起自己的杯子,脸上扯出一个标准化的社交微笑,不显热情,也绝不失礼。
“李兄,过誉了。”他语气平淡,“北境,叶天。”
叮。
两个酒杯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在李青冥看来,这是联盟的信号。
在旁人看来,这是两大军功新贵继承人的联手。
只有叶天自己知道,这纯粹是为了减少未来麻烦,被迫进行的……加班。
李青冥饮了一口,笑道:“看来这学院,以后想安静都难了。”
叶天放下酒杯,重新拿起餐叉,戳起一块已经有些凉了的霜牛肉,递到叶灵儿嘴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带着点生无可恋的味道。
“是啊。”
“毕竟,总有麻烦喜欢不请自来。”
李青冥与叶天那象征性的酒杯刚放下,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就从人群后方传来,带着浓重的口音和毫不掩饰的粗豪。
“他娘的!说得好!老子在南疆砍虫子的时候,怎么没见哪个穿长袍的跑来跟老子讲他娘的‘秩序’?!”
话音未落,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气浪推开,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大步流星地走来,古铜色的皮肤在水晶灯下泛着油光。
名贵的礼服穿在他身上,像是随时要被坟起的肌肉撑爆的布袋,最上面的扣子干脆就没扣,露出结实的胸膛。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这华丽殿堂格格不入的,来自血与沙的野性。
他的肩章纹样简单粗暴,一面破损的盾牌与交叉的双刀——南疆开拓贵族通用标记,子爵爵位。
壮汉几步就跨到桌前,蒲扇般的大手先是重重一拍李青冥的肩膀。
“砰!”
一声闷响,拍得李青冥那挺拔的身姿都晃了一下,脸上那份从容的笑意也僵了一瞬。
“姓李的小子,嘴皮子利索!听得痛快!”壮汉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随即,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转向叶天,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眼神直接得像是在估量一头猎物,却并无恶意。
“你就是北境叶崇的儿子?”
他声若洪钟,嗓门大得让附近几桌的贵族小姐都皱起了眉
“嗯,模样是挺俊,就是看着没啥劲儿!”
没劲儿?
我这是快没魂儿了。
叶天眼角一抽。
那壮汉浑然不觉,又自报家门
“老子南疆石破天!我爹是‘碎岩’石坚!”
“碎岩”石坚!
这名号一出,周围一些军功贵族子弟的眼神都变了。
南疆前线公认的悍将,虽然爵位不高,但在那片与异虫常年接壤的绞肉机星域,石家的威望,是拿命换来的。
石破天压根没看台上脸色已经变成猪肝色的威廉,更无视了那些文官贵族子弟嫌恶的眼神。
他自顾自地抓起桌上一瓶没开的酒,两根手指一发力,“啵”的一声,木塞直接被他指力崩飞。
他对着瓶口就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领。
“嗝……”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抹了把嘴,一股混杂着烈酒、汗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硝烟味的气息,霸道地冲进叶天的鼻腔。
“叶小子!”
石破天用酒瓶指了指叶天,南疆人特有的直来直去让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委婉
“刚才那鸟人放屁的时候,你坐得稳如泰山,老子还当你也是个怂包!没想到你还挺有种,知道给咱自己人撑场面!”
叶天:“……”
我撑什么场面了?
我就端了下杯子,怎么就成有种了?南疆的逻辑都这么清奇的吗?
一个笑里藏刀的李青冥还不够,这又来了个一点就炸的石破天。
他感觉自己的躺平大业,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石破天见叶天不说话,也不在意,又用力拍了拍自己梆硬的胸口。
“以后在学院里,谁再敢拿那些狗屁倒灶的‘传统’‘秩序’来恶心咱们,你告诉老子!老子带你去跟他讲道理!”
他特意加重了“讲道理”三个字,同时晃了晃他那砂锅大的拳头。
那意思很明显,物理说服。
李青冥在一旁揉着发麻的肩膀,对叶天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笑。
“叶兄,这位是南疆的石破天兄弟,为人……比较热情。”
“热情个鸟!老子这叫实在!”
石破天眼睛一瞪,又看向叶天,语气倒是放缓了些
“叶小子,我看你顺眼!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有事说话!”
叶天看着石破天那真诚到不掺半点杂质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微笑颔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李青冥,再感受到四周那些或期待、或忌惮、或纯看热闹的目光。
他身边的叶灵儿似乎被石破天的动静惊到,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又往他这边挪了挪。
叶天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完了。
一个想拉他当盟友,一个直接把他当兄弟。
这贼船,算是焊死在甲板上了。
他已经能预见到,未来那些本该用来睡觉发呆的安静午后,都会被这两个家伙以各种“正当理由”,搅得天翻地覆。
“石……石兄。”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感觉每个字都透着心累,“幸会。”
石破天闻言,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震屋瓦。
“好!痛快!以后一起喝酒吃肉!”
至此,在这场暗流涌动的开学宴上,代表着王国三大边境疆域——北境凛冬、东境镇海、南疆碎岩的年轻继承者们,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戏剧性方式,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集结。
而作为这个“铁三角”莫名其妙的核心,叶天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