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古老林地唯一的语言。
艾伦·莫克那双非人的眼瞳中倒映着夏承志决绝的神情,他缓缓松开了握住权杖的手,转而朝夏承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不是一只属于人类的手。
暗青色的鳞片从他的手背一直蔓延到腕部,指甲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幽光,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仿佛都带上了一股深海般的腥冷气息。
唐逸尘的呼吸瞬间一滞,程烈英更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然而,夏承志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盯着那只仿佛来自深渊的手,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松开了紧握刀柄的右手,迎着艾伦·莫克的手,稳稳地握了上去。
没有想象中的湿滑黏腻,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冰冷和坚硬,以及鳞片摩擦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对方掌心传来,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手骨捏得粉碎。
但那股力量只是试探性地一触即收,并未带有任何恶意。
夏承志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仿佛这不仅仅是一个约定,更是一场意志力的角逐。
他要向这个非人的存在证明,自己有资格成为平等的合作者,而不是一个摇尾乞怜的祈求者。
“契约,成立。”艾伦·莫克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响,那双眼瞳中的诡异光芒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平静,“献上你的忠诚,我将赐予你复仇的力量。”
话音落下,他松开了手。
祭坛周围那令人心悸的压力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夏承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份不属于人间的冰冷触感。
诡异紧张的氛围在此刻悄然转变,一种沉重而庄严的信任,在人与非人之间无声地建立起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在经历了这番精神与意志的高度紧绷后,三人几乎是倒头就睡。
然而,夏承志的睡眠却极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感觉自己又一次站在了那座诡异的祭坛前,四周的黑暗比现实更加浓稠,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祭坛的最高处,身形飘忽,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两团幽绿的鬼火。
是魇无生。
夏承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拔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一步步从祭坛上“飘”了下来。
魇无生在他面前站定,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笼罩。
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
他缓缓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到了夏承志的耳边,用一种既像叹息又像诅咒的语调,轻声吐出了两个字。
“向东。”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直接烙印在了夏承志的脑海深处。
就在夏承志因这两个字而感到无比困惑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剧痛猛地从他的后心传来!
他惊恐地低下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疼痛并非刀剑贯穿的实感,更像是有某种冰冷的、无形的东西刺入了他的灵魂,疯狂地搅动着。
剧痛让他的意识瞬间清醒,他猛地睁开双眼,从地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后心处那股冰冷的剧痛感虽然消失了,但残留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浑身发冷。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唐逸尘和程烈英也被他的动静惊醒。
“怎么了?”程烈英警惕地环顾四周,“做噩梦了?”
夏承志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祭坛。
那里空空如也,魇无生的身影如同梦幻泡影般消失无踪,仿佛他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两个字,都在提醒着他,那绝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那座巨大的石质祭坛正缓缓地、违反物理常识般地向上浮起。
它周围的空间似乎在微微扭曲,清晨的林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奇异的色彩。
片刻之后,祭坛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向着天空的尽头飞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它……走了?”唐逸尘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震撼。
程烈英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道:“走了也好,省得我们心里发毛。现在,我们该往哪儿走?是回撤到最近的补给点,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承志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没有参与讨论,只是抬起头,辨认了一下太阳升起的方向,随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们向东走。”
“向东?”唐逸尘皱起了眉,“东边是原始森林的深处,地图上标注那里是‘未知区域’,危险系数最高。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更稳妥的西边或者南边?”
夏承志转过头,迎着晨曦的微光看着他们。
他的眼神异常坚定,在那份坚定之下,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被命运牵引的宿命感。
他无法解释那场诡异的梦境,更无法说出魇无生的警告,但他内心的直觉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就走东边。”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的疑惑,率先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深处的东方之路。
唐逸尘和程烈英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无奈和不解,但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森林里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
三人一前两后,沉默地穿行在交错的树影之间。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一直走在最前方的夏承志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怎么了?”程烈英立刻警觉起来。
夏承志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太过安静了,连清晨应有的鸟鸣和虫叫都消失无踪,整片森林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将手轻轻按在身旁一棵粗壮的古树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低频振动,正从大地深处,顺着树根,缓缓传递到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