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寂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夏承志的喉咙,让他本能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腐臭混合的恶心气味,仿佛整片森林的污秽都在这个方向汇聚、发酵。
他身旁的唐逸尘脸色发白,紧紧跟在程烈英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程烈英的反应最为迅速,他几乎在死寂降临的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整个人压低重心,原本稳健的步伐变得悄无声息,如同在暗夜中潜行的猎豹。
他没有回头,只是竖起三根手指向后摆了摆,示意保持队形,然后又指了指前方偏左约莫两百米的位置。
夏承志心领神会,那是艾伦·莫克地图上标记的哥布林营地的大致方位。
这条通往死亡的路径上,每隔几步就能看到骇人的景象。
一具被啃食得只剩下半截的白骨挂在荆棘丛上,骨头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不远处,一个破烂的皮甲头盔孤零零地躺在泥地里,旁边散落着几枚黯淡的铜币。
这些都是先行者们留下的最后痕迹。
远方森林深处,偶尔会传来不属于哥布林的、更加沉闷而恐怖的怪物嘶吼,每一次都让人的心脏随之抽紧,提醒着他们这片土地早已不是人类的乐园。
夏承志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艾伦·莫克那张看似和善的笑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恶意,此刻正化作这片森林里无处不在的阴冷,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划破了这片死寂!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分明是人类的嗓音。
“在那边!”程烈英眼中寒光一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从潜行转为突进。
他的动作迅猛而精准,脚下发力,身体如离弦之箭般穿梭在树影之间,却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特警素养在这一刻展露无遗,面对未知的危险,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锁定目标,用最快的速度控制局势。
那双冷静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怒火,那是身为守护者的本能,对弱者被凌虐的愤怒。
夏承志和唐逸尘被他这股气势带动,也顾不上恐惧,拔腿跟了上去。
不过几十秒,三人便冲到了一片林中空地的边缘。
借着昏暗的月光和营地里跳动的火光,眼前的景象让三人的脚步同时僵住。
空地中央,几堆篝火烧得正旺,篝火上架着几口巨大的铁锅,锅里正翻滚着浑浊的汤水。
一股令人作呕的肉香飘散在空气中,而锅沿上,一只苍白纤细的人类手臂正随着沸水无力地起伏。
“呕——”唐逸尘再也忍不住,转身扶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干呕起来,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夏承志和程烈英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程烈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着。
眼前的场景,比他处理过的任何凶案现场都要残忍、都要挑战人性的底线。
而夏承志,在最初的惊骇与恶心过后,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死死盯着那些围在火堆旁,手舞足蹈、发出刺耳尖笑的绿色怪物。
它们身材矮小,皮肤褶皱,手中拿着简陋的骨棒和石斧,正在分食着从另一口锅里捞出的、不知是哪个可怜人的肢体。
这就是哥布林,神弃之地最低等、最卑劣的怪物。
然而,当夏承志的目光扫过这些怪物的头顶时,他心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化为刺骨的寒意。
【哥布林战士,等级7】
【哥布林投矛手,等级7】
【哥布林萨满,等级8】
视线所及之处,近百只哥布林,竟然没有一只是低于7级的!
而在营地最深处,一个明显比其他哥布林高大强壮许多、身披简陋铁甲、手持一柄巨大狼牙棒的哥布林,正坐在一座由骸骨和茅草搭建的棚屋前。
它的头顶上,鲜红的字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哥布林巡防卫士,格鲁·蛮角,等级10(头目)】
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近乎停滞。
“7级……全都是7级以上……”唐逸尘呕吐过后,声音颤抖地说道,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绝望,“还有一个10级的头目……这怎么可能?新手试炼任务,怎么可能会是这种难度?”
“我们被骗了。”程烈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压抑的暴怒,“那个叫艾伦·莫克的杂种!”
“狗娘养的!”夏承志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低声咒骂。
他终于明白了,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什么“清理哥布林前哨”,什么“为后来者扫清障碍”,全都是狗屁!
艾伦·莫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能活着回来。
这个任务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给他们这种刚刚进入神弃之地的试炼者准备的!
面对近百只7级以上的怪物,还有一个10级的头目,别说他们三个1级的新人,就算来一支10人满编的5级小队,也只有被屠杀的份!
“跑!我们快跑!”唐逸尘彻底崩溃了,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拉了一把夏承志的胳膊,转身就想往回逃,“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完成的任务!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站住!”夏承志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唐逸尘痛得叫出了声。
“你疯了!夏承志!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唐逸尘惊恐地看着他,试图挣脱。
“跑?”夏承志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他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以为跑得掉吗?你以为艾伦·莫克为什么敢这么做?”
唐逸尘和程烈英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你们还没明白吗?”夏承志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眼神中没有了慌乱,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与沉重,“这个任务,从规则上看,是完全‘合规’的。它没有强制我们接取,难度评级或许也被他用某种手段模糊化了。我们死了,只能怪我们‘技不如人’、‘贪图奖励’。神弃之地的规则保护的是这种‘公平’,而不是保护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吃准了我们这些新人什么都不懂,又急于变强。他把我们骗到这里来送死,你以为他图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看一场好戏吗?”
夏承志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个人间地狱般的哥布林营地,声音愈发森寒:“他图的,是我们死后掉落的装备,是我们化为乌有的灵魂能量!我们每一次死亡,对于这个世界的某些存在来说,都是一场盛宴!艾伦·莫克,就是这场盛宴的猎狗!我们跑,这次跑掉了,下次呢?他会用别的任务,别的借口,把我们骗到另一个绝地!只要我们还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永远躲不开像他这样的鬣狗!”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唐逸尘和程烈英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
那看似和善的引导者,那“合规”的任务,那丰厚的奖励,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阴险到极致的杀人夺宝的闭环。
他们不是试炼者,而是被圈养的牲畜,唯一的价值就是在被宰杀时,贡献出自己的一切。
唐逸尘脸上的惊慌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夏承志说的是对的。
逃跑,只是将死亡的时间延后而已,而且下一次,他们可能连死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我们打不过的……这根本没有胜算……”
“胜算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打出来的。”夏承志松开了他的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新手的利刃”。
剑身在微弱的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映照出他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退,是万丈深渊,我们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人心吞噬得一干二净。”
“进,是九死一生,但至少,我们能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他看向程烈英,后者沉默了片刻,随即也抽出了自己的制式长刀。
这位前特警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军人奔赴战场前的平静与决然。
“我同意。”程烈英言简意赅,“与其窝囊地被当成猎物玩死,不如站着死。更何况,未必会死。”
最后的希望落在了唐逸尘身上。
他看着夏承志和程烈英视死如归的表情,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正在狂欢的怪物,惨然一笑:“我……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怕死……但是,我更不想死得像个傻子。”他颤抖着手,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妈的……反正都是死,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能和一名特警精英、一个疯子……死在一起,也算不亏了!”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绝望的处境中,一种悲壮的同袍之情悄然滋生。
他们被逼到了悬崖边,退无可退。
夏承志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既然决定了,那就没有回头路。
我们不能硬冲,必须想办法分化它们。
这个营地太大,怪物太密集,硬闯就是送死。”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整个营地的布局,从篝火的位置,到哥布林巡逻的路线,再到那个头目格鲁·蛮角所在的棚屋。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自杀式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成型。
“程大哥,你负责远程压制和保护唐逸尘。唐逸尘,你的任务最简单也最重要,活下去。”夏承志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个局,必须由我去破。”
程烈英和唐逸尘同时一惊:“你要做什么?”
夏承志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恢复药剂和几枚从路上捡来的铜币塞进程烈英的手里,然后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
说完,他不再给两人追问的机会,矮下身子,独自一人,如同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朝着哥布林营地侧翼一个防守最为薄弱的角落潜去。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他要做的,是将这潭死水彻底搅浑。
他要用自己做诱饵,去试探这群怪物的深浅,去撕开这个必死之局的一道裂口。
黑暗中,夏承志停下了脚步,前方十米处,就是一个落单的哥布林哨兵。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双腿和手中的剑上。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接下来面对的,将是整个营地疯狂的反扑。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同伴藏身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与灵魂中的灼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