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季修远如此震怒,林大爷依旧面色不改。
字是练不下去了,仔细将笔清洗了挂在笔架上。
又接过小厮手里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慢条斯理道:“早就化成灰的人了,值当你见个相似的背影就心惊肉跳、慌了神?”
季修远端过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倒在椅子上:“这次不一样,我与他同窗十几年,绝不会认错!”他说的笃定。
林大爷却只是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喝多看走了眼!”
季修远下意识想反驳,想到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喝了其他人带来的清酒。
那酒味道清淡,后劲绵长也未可知。
说不定当时确实是眼花了,想到此处,他内心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双眼睛骨碌碌的打量着书房内的陈设。
上次来时,东墙上还挂着幅洛神图,床下矮塌铺着蜀锦软垫,博古架上件件珍品,生怕别人看不出林家的底蕴。
如今朱门半掩,墙上已换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窗下软榻换了硬木座椅,博古架上层层叠叠都是装订成册的古籍,倒是像他这个人一样,心机越发深沉恐怖。
但是别人怕他,他可不怕,彼此都握着对方致命的把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你大侄儿最近要议亲了,你一个做长辈的,多少得帮衬几分吧。”季修远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林大爷的目光一冷,随后唇角又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那是自然。”
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怎么看都冷的渗人。
季修远得了准话还是不走,林大爷自然知道他在等什么。
拍手让外面候着的小厮进来,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厮很快就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匣子。
季修远接过匣子看了一眼,满意的笑了笑,这才转身出去了。
林大爷站在书房里,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眼中的冷意藏都藏不住。
“找人去将他处理了,动作利落点,伪装成意外!”
有的人外表看着清辉落拓,实际上内里早就成了污糟一滩烂泥,欲望年复一年的膨胀,到如今已是沟壑纵横,再难填平了。
等小厮走了,林大爷又唤了另一个侍卫进来。
“去查一查今日路过砚池茶社的人,事无巨细,全部筛查一遍!”
季修远和那人同窗十几载,相处的时间比他都多,认错的概率很小。
所以,弟弟,你是要回来向为兄复仇了吗?
林窈尚且不知,就上了一趟街,就惹出了这么一摊子的事。
女帝像是将她这个人抛之脑后了,没有女帝的话她也不能随意离开京城,只能每日带着几个人吃喝玩乐。
幸好京城够大,几人一连逛了好几天不带重样的。
御书房。
“所以林窈这几天就带着她那几个随从到处逛吃逛喝?”
“既没有结交权贵也没有巴结上司,更没想着竭尽全力的留在京城?”
御史令微微弓腰:“回陛下,是的!”
女帝满意点头,面对京城的繁华尚能保持本心,不媚上不邀宠,是个干实事的好苗子。
女帝再次传令诏林窈进宫。
林窈向女帝行礼之后站定,女帝饶有兴趣的挥手让她上前。
看见那双冷棕色的眼眸她的心突然猛地一跳,头一次细细打量起这位臣子的样貌来。
她立在御书房中间,一双桃花眼没有半分柔媚的弧度,原来还带着几分天真的眼睛,经过一年的打磨锤炼多了几分沉稳。
许是最近旧人频频入梦,总是让她控制不住的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来。
如今看见一双相似的眼睛,思绪更添几分惆怅。
她压了压繁杂的思绪,从桌上拿起一个折子递给她:“看看,这可都是你的功绩。”
这是一封户部的统筹折子,详细记载了自从水泥面世,前前后后的所有收益。
对整个大昭而言,都是一笔庞大的收入。
林窈看完,将折子送回桌案上:“臣不敢居功!”
女皇大笑几声:“不必谦虚,你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这话还真把林窈问住了,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免不了为功名利禄所困。
可是功名她如今已经有了,于仕途一道也没太大的野心,只想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走,无愧于自己,无愧于百姓。
有了水泥这一项,钱财上她也不缺。
于是她道:“可否请皇上派个太医随我出宫一趟,我有个朋友头上受了外伤没了记忆,平日里形状疯癫。”
“素闻张太医于头疾颇有研究,不知可否随我去一趟。”
女帝哈哈大笑两声:“这么点小事,朕允了。”
女帝又问了几句林窈在富源县的治理之策,突然话题一转。
“林爱卿,你可知我为何要诏你回京一趟?”
来了!
林窈顿时精神一振。
女帝也没卖关子,让宫人全都退出去,这才道:
“朕想让你去查一桩二十年前的旧事!”
如今京中之人多多少少都和二十年前的人有牵扯,只有一个完整的、不参杂任何利益的人才能真正的将事情调查清楚。
林窈单膝跪地郑重承诺:“臣万死不辞!”
女帝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写信的纸张泛黄,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的眼中闪过怀念,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良久才终于将信递给林窈。
“你来京城也有一段时间了,街头巷尾的传言多多少少应该也听说过。”
“这是驸马离世之前留给我的绝笔信,可是这么多年,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要你将这事情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能做到吗?”
说到此处,她的一双眼睛盯着林窈,属于帝王的威压尽数释放,压的林窈快喘不过气来。
“定不负陛下所托!”
林窈没有问为什么这么隐秘的一件事女帝要交给自己来办,只是低垂着眉眼,郑重的接下了这份委托。
回到驿站,林窈坐在书案前,郑重的打开了泛黄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