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秦鹤年确实有心情。
要不是他还得在群臣面前装装样子,早就命人将皇帝的尸首抛之荒野。
昔年,长孙一族倾阖族之力助他登上皇位,皇祖母倾尽所有帮他治理天下,爹爹为了大陈的江山十二岁就领兵北疆。
可是帮过他的人、助过他的人,最后都在他的倒戈相向下化为一抷黄土。
仇人死了,他就该击鼓相庆!
皇帝驾崩的丧钟响彻全城,家家户户都亮起烛光,看向皇宫的方向。
没过多久,属于新年的一应喜庆物什被撤去,全部换成了粗麻布。
在京的所有官员、举贡、吏典、僧道等皆着素服,等天明就齐聚顺天府行礼举哀。
本来小敛、大敛、饭含这些事都应该嗣位储君亲自动手,以示对先帝的尊敬和缅怀。
可惜我们这位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
庞泽跑了好几处,才终于在摘星楼找到秦鹤年。
“太子殿下,快到丑时末了。”
丑时末是早朝时辰,要开宫门,请朝臣入宫了。
秦鹤年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拎着一壶酒,对着高悬的明月自酌自饮。
他并不常饮酒,这会儿喝多了却并不上头,只眼角微微泛红。
他年纪并不大,放到寻常百姓家也就才即将及冠的年纪,多数都还是受父母疼宠的年纪,他却已经没了至亲之人。
他偏过头,擦掉眼角滑下的一滴泪,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威严,身为储君,他只允许自己软弱这最后一次。
从这一刻起,他就要扛起整个大陈的荣辱兴衰!
“李将军回来了没有?”他开口询问。
李温仪身份特殊,成事前不宜露面,故今晚他在外城领兵,一旦有什么意外,从外城进宫勤王!
“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宣政殿等殿下回去主持大局。”庞泽躬身行礼。
秦鹤年从栏杆上一跃而下:“那就走吧,别让温仪哥久等了。”
少年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背影清瘦却不纤弱,已然有了储君该有的威仪。
*
“臣见过太子殿下!”李温仪拱手行礼。
被秦鹤年一把扶起:“重青哥你这是做什么?以后见我都不必行礼。”
李温仪对他恩重如山,逃亡一路也是李温仪处处替他周全,否则如今哪来秦鹤年这个人。
李温仪虽是个武将,但是君臣有别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先太子于他有恩,他以前拿秦鹤年当亲弟弟待,如今可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
他从腰上摸出一枚圆形玉佩递给秦鹤年:“殿下不日就要登基,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就将这枚玉佩送给殿下吧!”
这枚玉佩还是先太子亲手雕刻的,后来成了虎贲军的虎符,秦鹤年即将掌权,这份礼物对他来说最合适不过。
秦鹤年推辞:“这是阿爹给你的,我怎么能要,况且这是你掌握虎贲军的信物!”
“掌兵之能不在于物,你现在需要这个,而且这么多年我身上一直背着虎贲军的担子,如今年纪渐长,也想出去走走。”
李温仪的态度明确,秦鹤年听罢也没再推辞。
他从来没怀疑过重青哥会有不臣之心。
他只是突然有些愧疚,自从阿爹过世,温仪哥为了护着他一直东躲西藏,闲暇时也多是四方奔波寻医问药,他已经拖累了重青哥太多,总不能一直自私的将人困在身边。
李温仪看他接受,转移话题说起别的:先帝的丧仪、新帝的登基仪式,桩桩件件都够人忙的脚不沾地。
三人就大一点的问题碰了一下,之后又散开各自忙碌。
几人一连忙活了小半个月,才将手头紧急的事情处理了大半。
这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拿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进了政事堂。
小老头身着红色圆领袍,胡子花白,眼神清正,看起来十分儒雅端正。
开口却语出惊人:“皇上,臣怀疑庞统领贪墨!”
秦鹤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用眼神询问一旁的庞泽:“什么情况?”
庞泽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当下便指着莫尚书的鼻子骂道:“你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贪污了?”
莫尚书一脸的谴责与不赞同:“皇上,庞统领御前失仪,臣建议您先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秦鹤年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好了别逗斗嘴了,莫尚书你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莫尚书这才说起正事,先是巴拉巴拉了一番自己如何辛劳、废寝忘食的查账,又如何连夜清点抓出了新朝的第一只硕鼠。
庞泽:“老子最近忙的一身腱子肉都累瘦了,你再看看我这两大眼圈,我是大硕鼠?谁家大硕鼠长我这样?”
秦鹤年被这两人吵的脑子疼,抬手示意两人的安静。
“莫尚书的意思是卫家查抄的家产跟账本对不上?”
“正是!”莫尚书老神在在的看庞泽一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秦鹤年的眼中划过疑虑:“具体缺了多少?”
“大约五成有余!”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卫家是世家,累世积攒的财富对普通人来说那是一笔不可想象的数字。
卫家被抄家后,原本财政赤字的国库都丰盈了不少。
庞泽猛地跪倒在地,哐哐磕头:“皇上,臣冤枉啊!去卫家抄家的时候陈子期陈大人与臣同去,他可以证明臣是一个铜板都没留,全部原原本本的抬进了户部。”
贪墨这事可大可小,但这是天子登基头一桩,保不准就被竖了典型。
但是此时的庞泽是真的冤枉,好似六月飞雪,一口大锅从天而降,将他扣了个结实。
少年天子眉梢皱了皱:“起来吧,朕相信你!”
他与庞泽也算是有过几分同窗之谊,知道这人就是个一点就炸的莽汉。
要说当街伤人他信,要说他会贪墨那还真不可能。
他就算真傻也不可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转走这笔银两。
“宣护国公进宫!”
李温仪在秦鹤年登基后就被封为护国公,每月领俸禄,但是不必天天点卯。
李温仪来的很快,刚得了信就大跨步进宫面圣。
“护国公,你带人再查卫父亲,势必要找到失了踪迹的银两。”
李温仪领命,这一查就查到了蜀城俞家。
俞家和卫家本是八竿子搭不上的关系,硬说牵扯也不过是远了多少辈分的姑奶奶嫁进卫家旁支做了继室,这才勉强牵上那么一星点关系。
但是俞父这个人会钻营,多年下来,和卫氏的关系竟也保持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