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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布会的现场,空气像被压缩的罐头,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空调偏偏坏了,整整半宿过去,无独有偶传呼了三次维修师傅,却是一遍都没回信息,墙角那台老式鸿运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上积着层灰,吹出来的风裹着烟草味和人味儿,热得黏糊糊的。

司徒倩站在台上,手里的名单在聚光灯下泛着刺目的白光,纸页边缘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连钢笔写的字迹都晕开了些。

当“张启明”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台下第三排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打蜡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公文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录音带和放大镜——一看就是记者伪装的。

紧接着就是,在大屏幕上的ppt被陈宇远程切换成一段黑白录音带画面,老式录音机的磁带轴转得“滋滋”响,许父的声音透过布满杂音的音响传出,带着中年人的沉稳。

但是,却字字淬着寒意:“亨利爵士放心,1975年那块地,我已经让移民签字画押,他们以为是分房,其实是永久放弃产权……”磁带转动的摩擦声混在话音里,像毒蛇在暗处吐信。

这时,全场瞬间炸开了锅。记者们的闪光灯像密集的雨点,砸在司徒倩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前排穿旗袍的女士尖叫着往后退,手里的玻璃杯脱手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漫过红色地毯,晕出深色的痕迹,混着碎玻璃碴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看向后台,许峰的身影却不在那里,只有陈宇扒着幕布缝隙朝她摆手,嘴唇动着,无声地说“快走”。

他手里攥着的对讲机正“滋滋”响,黑色机身上贴着“廉政公署”的白色标签,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映得他鼻尖的痣都在跳。

廉政公署的探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藏青色制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领头的李警司冲她比了个“安全”的手势,然后径直走向前排,将几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架了起来——那些都是许父公司的元老。

此刻,这些人面如死灰,领带歪在一边,其中胖些的男人怀表掉在地上,镀金外壳磕出个坑,表盖弹开,露出里面泛黄的全家福。

司徒倩攥紧了手里的名单,指尖深深嵌进纸页里,把“英资财团”四个字掐得变了形。

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相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光,总能破土而出。”那年她才八岁,父亲蹲在荃湾码头的沙地上,用树枝画着发芽的样子,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沾着沙粒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信”字。

她稳住呼吸,对着话筒继续念下去,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1983年,英资财团通过张启明账户,向tVb高层行贿三百万港元,目的是打压内地籍艺人……”念到“三百万”时,后排传来“啧啧”的议论声,穿中山装的老先生摇头叹气,手里的拐杖把地板拄得咚咚响,像在敲警钟。

与此同时,后台的老式拨号电话响得刺耳,铜铃般的铃声在嘈杂中依然尖锐。

许峰冲过去接起,听筒里传来亨利爵士傲慢的笑声,混着背景里的钢琴声——像是半岛酒店下午茶时的演奏曲,舒缓却透着虚伪:“许先生,令尊的录音很精彩,不是吗?”

紧跟着,享利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像冰锥砸在玻璃上,“现在,你父亲的旧部在廉政公署手里,司徒雄的医药费还没着落,想解决这一切,就单独来葵涌码头,记住,一个人。三号仓库,我等你半小时。”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像针一样扎进许峰的耳朵。

他转身时,正好对上冲进来的司徒倩,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贴在额头上,沾着舞台灯的光。

而且,她眼里带着惊魂未定的红:“阿峰,我们快去找我哥,他说有份英资财团的走私清单,藏在工厂的消防栓夹层里,是他之前偷偷抄的副本,用的是蓝黑墨水,说遇水都不晕……”许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冷汗让她瞬间警觉,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怎么了?”

“亨利约我去码头。”许峰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块梅花玉佩,塞进司徒倩手里,玉面还带着他的体温,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倩儿,你拿着这个,去深圳找我爸以前的一个至交好友,他在澳门祈福是假的,其实是在沙头角码头那边做事的大人物。这玉佩是信物,他见了就懂——他左胸有颗痣,你认准了再交给他。”

司徒倩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米白色衬衫被攥得发皱:“我跟你一起去,你忘了我哥说的,我们不能一个人面对麻烦?上次工厂着火,要不是他工友拉着,我早就冲进去了,当时火都烧到眉毛了……”

许峰掰开她的手指,动作轻柔却坚定,指腹摩挲着她被捏红的指节:“听话,你去保护你哥,他刚做完盲肠手术,伤口还没拆线,身边不能没人。我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银吊坠上,紫荆花与木棉花的纹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红玛瑙的花芯像颗小小的心脏,“等我回来,我们去吃李婆婆的云吞面,让她多加虾籽,你不是最爱那个吗?她的虾籽都是从元朗乡下收的,金黄金黄的。”

葵涌码头的风带着咸腥的海水味,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潮水刚退,岸边的淤泥泛着黑,散发出像臭鸡蛋似的腥气,几只海鸥歪歪扭扭地站在礁石上,见人来也不飞。

许峰站在三号仓库门口,手里拎着那个装着账册的铁盒子,盒子表面的焦痕还没完全褪去,是司徒雄从火场里抢出来的痕迹,边角的铁皮卷着,像只受伤的野兽露出的獠牙。

远处的货轮正在卸货,起重机的轰鸣声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吊臂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巨大的惊叹号。几个晚归的搬运工扛着麻袋走过,麻袋上印着“泰国香米”的字样。

他们嘴里哼着《浪子心声》,看见许峰时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个叼着烟的拍了拍他肩膀:“后生仔,这么晚还来码头?小心水鬼拖脚啊。”

仓库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老狗在哀嚎。亨利爵士背对着他站在里面,手里把玩着个精致的银质打火机,火苗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金丝眼镜的反光,镜片上还沾着码头的雾气。

“许先生,你果然守信用。”他转过身,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像结了冰的维多利亚港,“把账册给我,我就告诉你司徒雄的医药费账户密码,瑞士银行的,足够他用到痊愈,甚至能去加拿大疗养。”

许峰把铁盒子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起地上的灰尘,混着铁锈味呛得人咳嗽。“先让我看看转账记录,空口白话谁信?”他盯着亨利的眼睛,毫不退让,“我要看到银行的回执单,哪怕是复印件,上面得有行长签字。”

亨利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棕色的皮质封面,边角磨得发亮,扔了过去:“这是瑞士银行的账户,户主是司徒雄的名字,你可以打电话去查。只要账册到手,钱马上到账。”

许峰捡起笔记本,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数字和字母,纸页很薄,能感觉到后面夹着张硬纸——是张银行的便签,印着烫金的行徽,边缘还有咖啡渍。

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一条人命的价值,竟被写在这样薄薄的纸页上,还不如搬运工扛的麻袋实在,至少麻袋里的米能填饱肚子。

仓库的阴影里突然走出几个凶徒,穿着黑色的风衣,袖口紧束,手里拿着闪着寒光的钢管,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冻住的蛇。

这亨利爵士的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回音,显得格外诡异:“许先生,你真以为我会跟你做交易?”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铁盒子,用打火机点燃了里面的账册,火苗舔舐着纸页,发出“噼啪”的声响,黑色的灰烬打着旋飘起来,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如果,你父亲当年本该明白,跟英资斗,只有死路一条。他以为偷偷抄副本有用?早在你爷爷那辈,我们就把你们摸透了,你家保姆的三姑六婆在九龙卖鱼蛋,我们都清清楚楚。”

许峰看着账册在火焰中卷曲、变黑,突然笑了,笑声在仓库里撞出回音:“你以为烧了这个就有用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录音机,黑色的机身,是陈宇刚从廉政公署借来的,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亨利刚才的声音:“……把账册给我,我就告诉你司徒雄的医药费账户密码……”

连他嗤笑时嘴角的弧度都能从声音里听出来。亨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镜后面的眼睛眯起,像被激怒的猫:“抓住他!别让他活着离开!”

许峰转身就跑,身后的钢管带着风声砸过来,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火星溅到他的袖口,烧出个小洞。

他沿着码头的集装箱狂奔,脚下的碎石硌得生疼,海水溅在裤脚上,冰凉刺骨,混着汗水黏在皮肤上。集装箱上的编号在眼前飞速掠过,“K123”“m456”……有个箱子上还贴着去年台风留下的黄色警示带,随风飘着像面小旗。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来码头看货轮,说:“香江就像这码头,来来往往的都是过客,能留下的,才是真正的根。”

那时父亲指着岸边的紫荆花,说这花落地生根,像极了打拼的人,“你看它们,哪怕长在石缝里,也能开出满树的花。”

一个凶徒抓住了他的胳膊,粗糙的手掌像铁钳,指甲缝里还沾着油污。钢管狠狠砸在他的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后背的淤青肯定像朵难看的花。

许峰挣扎着转身,用尽全力将对方撞向集装箱,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对方捂着脑袋倒在地上,额头渗出血来,混着油污流进眼睛里,疼得嗷嗷叫。

他刚要起身,另一个凶徒的钢管已经挥到眼前,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手臂顿时传来一阵剧痛,骨头像要裂开,手里的录音机“啪”地掉在地上,磁带舱弹开,却还在继续播放,亨利的声音在空地上飘着,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集装箱上跳跃,像流动的警示。

亨利爵士咒骂了一句,英文的粗话在风中飘散,带着剩下的凶徒跳上停在岸边的快艇,引擎的轰鸣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船尾的浪花打在礁石上,碎成白沫,沾湿了许峰的裤脚。

许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金属的寒意透过衬衫渗进来,看着手里的录音机,里面还在重复播放着亨利的声音,像一个永不疲倦的证人,循环诉说着真相。

警灯的光线下,许峰忽然看到仓库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司徒倩披着他的西装外套,风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拿着那半块梅花玉佩,正朝他跑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磕出急促的声响,其中一只鞋跟歪了,她却浑然不觉,裙摆沾着泥点,显然是跑着来的。

“你怎么来了?”许峰想站起来,却被她按住肩膀,她的指尖触到他背上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哥说,有些麻烦,必须两个人一起扛。”司徒倩从包里拿出消毒水和纱布,是她从医院带来的,玻璃瓶装的消毒水还剩小半瓶,瓶身贴着“深圳人民医院”的蓝色标签,边角卷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动作笨拙却认真,酒精棉球碰到破皮处。

这时,许峰疼得抽了下,她立刻放轻了力道,指尖都在抖:“我哥还说,这是我爸教他的,当年我妈难产,我爸就是这样按住医生的手,说‘我们一起等’。”

“但结果等来了龙凤胎,我和我弟——可惜后来弟弟生病,那时还小夭折了,埋在新界的山坡上,每年清明我都去给他带麦芽糖,他生前最爱吃那个。”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探员们的手电筒在码头上来回晃动,光柱像搜寻的眼睛,照亮了角落里的废弃渔网和生锈的铁锚。

许峰握住司徒倩的手,发现她的掌心也全是汗,指尖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她躺在油麻地的旧式病房里,看着窗外的月光,说:“等你找到能拼合玉佩的人,就知道什么是家了。”

那时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月光,手里的玉佩被摩挲得发亮。此刻,两块半的玉佩在两人手心拼合在一起,边缘严丝合缝,背面的云纹连成一片,像从未分开过,玉面被手心的汗浸得温润,带着两个人的温度。

陈宇带着救护车赶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淡青色的云被染成了橘红,像司徒倩胭脂盒里最艳的那块。

当医护人员把许峰抬上担架时,他忽然抓住司徒倩的手,力气不大,却很执着:“记得吗?我们说好要去吃李婆婆的云吞面。”

然后,司徒倩点点了头,眼眶通红的笑着说:“还要加两勺醋,像你妈喜欢的那样,再放炸蒜蓉,李婆婆炸的蒜蓉最香,金黄金黄的,撒在云吞上能馋哭隔壁小孩。”

她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那里有颗小小的痣,是她以前总爱用指尖戳的地方。

快艇的马达声在远处响起,廉政公署的船正追着亨利爵士的快艇驶去,浪花在海面上划出白色的弧线,像条银色的带子。

许峰躺在担架上,看着天边的朝霞染红了海面,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满地的碎金,连空气里的咸腥味都变得清新起来。

他忽然觉得,那些沉重的过往,就像被海浪卷走的沙,看似硌脚,却会在退潮后露出干净的滩涂。

然而,不管留下来的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未凉的热血,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像岸边的礁石,任海浪冲刷,始终屹立,带着岁月的痕迹,却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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