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她的电脑开着,屏幕却是一片漆黑,显然正在被“深度扫描”。旁边站着一位It部门的同事,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林姐?你不是请假了吗?”
“身体好点了,回来处理点事情。”林薇语气平淡,目光扫过自己的桌面。东西摆放得和她离开时几乎一样,但又有些微妙的、难以言说的不同,像是被人精心复位过,反而失去了那种自然的凌乱感。那种被彻底清理过的感觉,让她心底发寒。
“哦,这样啊。我们在做系统安全扫描,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It同事解释道,眼神有些闪烁。
“没关系,你们忙。”林薇放下背包,坐在椅子上,没有去看电脑屏幕。她知道,里面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常”,此刻恐怕都正在被无声无息地抹去。
她感觉到来自经理办公室方向的视线。张强的百叶窗开着一条缝,她能感觉到那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评估着,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趣味。他没有立刻出来,似乎在享受她自投罗网的这一刻。
林薇没有回避,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眼。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扫描结束,又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区里的键盘声、电话声、低语声,构成一片虚假的繁荣。林薇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一种奇异的冷静笼罩了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恐惧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新买的廉价外套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眼睛:
“回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飞快地扫过整个办公区。It人员还在忙碌,同事们埋首工作,张强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后,似乎已经没有那道视线……一切看起来……正常?
不!
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斜后方,隔着几个工位的区域。那里是……赵伟生前的位置。自从他出事后,那个工位就一直空着,行政部还没来得及重新分配。
此刻,那个空置的工位上,电脑屏幕是黑的,椅子也整齐地推在桌下。
但是,在那张空椅子旁边,在地板投射的阴影边缘……
一团模糊的、比周围阴影颜色更深的、人形的轮廓,静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实体,没有细节,就像是一团凝聚的黑暗,一个纯粹的“影”。
和监控录像里的一样!和旅馆窗玻璃倒影里的一样!
它就在那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睛因为不敢眨动而迅速酸涩胀痛。
那不是幻觉!
它似乎……也正“看”着她。虽然没有眼睛,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冰冷。办公室里的声音似乎被隔绝了,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就在这时,那团人形的阴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行走,不是移动,更像是……某种形态的微微调整,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然后,它开始……变淡。
像滴入清水中的墨迹,缓慢地、无声地消散。轮廓变得模糊,深色褪去,融入周围正常的光影之中。
几秒钟之内,它彻底消失了。
那个角落恢复了空置工位应有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林薇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只有心脏在疯狂地、失控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它不是在警告她。
它是在向她展示……它的存在。
无所顾忌,无处不在。
“林薇。”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薇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
张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工位旁,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怜悯的微笑。他的目光扫过她那台依旧黑着屏、被It部门接管的电脑,然后又落回到她苍白失血的脸上。
“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有些东西,看多了,想多了,对身心都没好处。”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对吗,‘影子’?”
张强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林薇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影子”。
他不是在说她看到了影子。他是在称呼她。
或者说,他是在给她……定位。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强脸上那抹洞悉一切、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平静微笑。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他甚至……可能知道那“影子”此刻,或者无时无刻,就在某处。
而他将她和那东西,划上了等号。或者,是在暗示她即将成为那东西的一部分?像赵伟一样,从“人”变成某种……被定义的、异常的存在?
“扫描还要一会儿,别着急。”张强直起身,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她的幻觉,“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工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舔过。
说完,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百叶窗的缝隙,也随之合拢。
林薇僵在原地,肩膀上被拍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种诡异的触感。周围的空气似乎重新流动起来,It同事结束了在她电脑上的操作,屏幕亮起,恢复了正常的登录界面;旁边的李莉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很快又低下头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日常的轨道。
但一切都不同了。
“影子”的现身,张强的摊牌,将她彻底推过了某条界线。她不再是一个偶然撞破秘密的局外人,她本身,已经成了这秘密的一部分,成了他们需要“处理”的“问题”。
她机械地登录电脑,屏幕干净得可怕,所有个人文件、浏览器历史、甚至系统日志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像一台刚出厂的新机器。他们抹去了一切。
她坐在那里,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要敲击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张强那句“你说对吗,‘影子’?”在反复回响。
怎么办?
现在逃跑?在它刚刚展示过无处不在的渗透能力、在张强已经明确警告之后?还能逃到哪里去?
留下来?等着被“处理”?像赵伟一样,某一天突然“被自杀”,或者……更糟,变成某种非人的、隐藏在数据阴影里的东西?
不。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不能这样。
就算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不能像赵伟一样,连死亡都成为被他们随意定义和掩盖的“事件”。
她要知道真相。哪怕只是真相的碎片。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办公区的隔断,投向远处——公司核心服务器机房所在的方向。那是整栋大楼数据流转的心脏,也是权限最高、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所有项目的原始数据,包括那个诡异的“凤凰项目”,一定都存储在那里。
外部证据已被销毁,求助渠道已被封锁。唯一可能残存线索的地方,只剩下那里。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在绝望深渊中燃起的鬼火,照亮了她空洞的双眼。
进去。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么崩溃、要么逃亡、要么只能坐以待毙的时候,进入那个禁区。
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阻拦,甚至不知道那里面存储的“真相”是否是她能理解和承受的。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不再是调查,不再是反抗。
这是一次赴死般的求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机房的入口需要双重权限——门禁卡和动态密码,通常由It核心运维团队和少数高管掌握。安保严密,有专人值守,还有不间断的监控。
硬闯是不可能的。
她需要机会,一个能让她短暂靠近、甚至可能利用混乱进入的机会。
她开始留意It部门的动向,留意张强的行程,留意大楼里任何可能出现的、非常规的活动。
时间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的状态中流逝。她像个高度敏感的雷达,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信号。
下午三点左右,机会似乎来了。
大楼广播突然响起,通知由于电力波动,部分区域可能进行短暂的备用电源切换测试,请员工保存好工作数据。这通常意味着服务器机房会有相应的维护操作,人员进出可能会比平时频繁。
紧接着,她看到两名It运维部的资深工程师匆匆走向机房方向,神色略显凝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波动异常”、“需要紧急核查”。
就是现在!
林薇站起身,假装去茶水间,目光却紧紧锁定了机房入口。那扇厚重的、带有电子锁的灰色金属门刚刚被一名工程师用门禁卡和密码打开,两人迅速闪身进去,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就是这几秒钟的间隙!
她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空杯子,脚步却偏离了茶水间的方向,加快速度,几乎是贴着墙边,冲向那扇正在闭合的金属门!
门闭合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沉重的门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在她距离门口还有两三米远时,门缝已经只剩下不到一掌宽!
来不及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突然从她侧后方伸了过来,稳稳地、轻轻地抵在了即将合拢的门板上。
门,停住了。
林薇猛地回头。
站在她身边的,是那个新来的、总是沉默寡言的实习生,小刘。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只抵着门的手稳定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询问,只是用目光示意她——进去。
为什么?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帮她?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林薇的脑海,但此刻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机房内部传来工程师隐约的说话声,随时可能有人出来或者注意到门口的异常。
她深深地看了小刘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不再犹豫,侧身从那道狭窄的门缝中,闪了进去。
厚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彻底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小刘放下抵着门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消失在办公区的通道尽头。
而门内,是另一片天地。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世界仿佛被切换了频道。
外面办公区的嘈杂、人声、甚至空气里飘浮的咖啡因味道,都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恒定、无处不在的嗡鸣,那是数以千计的服务器同时运转所汇成的背景音,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韵律。空气是经过精密过滤的干燥冷气,带着金属和臭氧的独特气味。
眼前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墙壁是冰冷的白色,头顶是网格状的天花板,嵌着发出惨白光芒的LEd灯带,光线均匀而缺乏温度,将一切都照得清晰无比,没有阴影,也没有温情。走廊尽头是另一扇需要权限的门,标识着“核心数据区”。
刚才进来的那两名工程师并不在视线内,可能已经进入了更内部的区域。走廊两侧是透明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黑色机柜,像巨大的、沉默的墓碑,指示灯如同繁星般明灭闪烁,传递着无人能懂的信息流。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与服务器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警惕地聆听着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每一个摄像头,每一个感应器,都可能瞬间将她暴露。
但她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