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发现生还者!是突击二组的猴子!重伤!正在抢救!”
“三号艇打捞到部分……人体组织碎片……身份待确认……”
“……陈明律师……尚未找到……”
零星的汇报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穿着车内每个人的神经。
周薇缓缓闭上眼。陈律师……那个留下后手、试图自救的律师,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吗?他最后那绝望的眼神,那句“信号……引爆……”的警告,成了他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
还有那些冲进去的警察……他们有着怎样的家庭?怀着怎样的信念踏上那条船?
愤怒的岩浆在麻木的冰壳下开始奔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海面上的明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剩下扭曲的、冒着青烟的残骸和依旧忙碌的救援船只。伤亡统计初步出来,触目惊心。
赵伟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周薇面前,声音沙哑得厉害:“周薇……我们,先送你回安全屋。”
周薇抬起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面容,摇了摇头。
“赵队长,”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回安全屋了。”
赵伟愣了一下:“什么?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先生’的人很可能还在……”
“我知道危险。”周薇打断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透过车窗,看向渐渐亮起的、却依旧阴沉的天空,“但躲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这次能炸一艘船,下次就能炸一栋楼。只要他想,他总能找到办法。躲,解决不了问题。”
她转过头,看向赵伟,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锐利的东西,像磨砺过的刀锋。
“我要站出来。”
赵伟瞳孔一缩:“站出来?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周薇的回答很诚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知道,我不能继续当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证据’或者‘受害者’。林晚利用了我的‘干净’,‘先生’视我为可以随意抹去的棋子。现在,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这颗棋子,会咬人。”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要召开新闻发布会。把我知道的,我经历的,林晚的阴谋,‘先生’的存在,远星号的陷阱……所有的一切,公之于众。”
“你疯了?!”赵伟失声道,“这会让你成为活靶子!‘先生’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现在也没打算放过我,不是吗?”周薇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躲在暗处,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站在明处,暴露在聚光灯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他反而要掂量掂量,动我的代价。”
她看着赵伟,眼神灼灼:“而且,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闹到舆论沸腾,才能给警方更大的压力和动力,去追查那个‘先生’!才能让那些可能隐藏在系统内部、为他提供便利的‘眼睛’有所顾忌!才能……或许,让一些知道内情但不敢开口的人,看到一丝希望,站出来!”
阳光刺破云层,透过车窗,落在周薇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仿佛有一种无法被摧毁的力量。
赵伟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周薇的话,虽然疯狂,却蕴含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逻辑。在敌暗我明、对手能量巨大的情况下,常规的隐藏和保护,或许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将一切曝光于天下,利用舆论和法律作为铠甲和武器,或许是一条更险峻、但也可能更有效的路。
但这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和承担无法预估的风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赵伟的声音干涩,“你可能一辈子都活在监视和恐惧之下,你的家人朋友也可能受到牵连……”
“我知道。”周薇打断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从林晚把那通伪造的求救电话打给我的那一刻起,从我踏进那个血腥的现场起,我的‘正常’人生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我要用这残存的人生,去换一个真相,去换一个……把他们绳之以法的可能。”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海面上那依旧冒着袅袅青烟的残骸,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要么,我看着他完蛋。要么,我完蛋。没有第三条路。”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噪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持续的海浪声。
最终,赵伟重重地、几乎是脱力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周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担忧,更有一种被她的决绝点燃的、不屈的斗志。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几天后,一场备受瞩目的新闻发布会在市公安局召开。镁光灯闪烁得如同白昼,镜头对准了坐在发布席正中央的那个身影。
周薇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套装,素面朝天,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记者,扫过那些或好奇、或同情、或质疑的面孔。
在她身旁,是神色肃穆的赵伟和李副局长。
当周薇拿起话筒,开始陈述那个始于凌晨三点求救电话、交织着友情背叛、血腥谋杀、金融黑幕和远星号爆炸的、匪夷所思的故事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只有她清晰、冷静,偶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通过直播信号,传向千家万户。
她讲述了林晚的陷害,讲述了李锐和孙倩的枉死,讲述了王海的栽赃,讲述了陈律师的挣扎与失踪,更讲述了那个隐藏在一切背后的、代号“先生”的犯罪集团,以及远星号上那场惨烈的陷阱……
她没有隐瞒自己的那场肇事逃逸,将其作为林晚用来诋毁她人格的武器坦诚而出。她的坦诚,反而让她的控诉更具力量。
当她说出“游戏才刚刚开始”,并宣布自己将不再隐藏,会积极配合警方,并利用一切合法手段,追究到底时,会场一片哗然,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持久的掌声。
镜头捕捉到她微微握紧的拳头,和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那一刻,她不再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一个等待拯救的蒙冤者。
她是一个战士。一个向庞大而黑暗的阴影,发起决死冲锋的战士。
发布会结束后,周薇在严密的保护下离开。她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那些或许正在谈论她故事的行人,心中一片平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正式走入了聚光灯下,也走入了“先生”的狙击镜里。
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机。
但她无所畏惧。
她摇下车窗,让带着城市喧嚣的风吹拂在脸上。
游戏,确实才刚刚开始。
但现在,执棋的人,不再只有“先生”一个了。
她,周薇,也已落子。
发布会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周薇的名字和照片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她的经历被反复报道、分析、讨论。同情、敬佩、质疑、甚至恶意的揣测,如同潮水般从网络的各个角落涌来。她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对抗庞大黑恶势力的平民英雄,也成了一个行走的、极度危险的靶子。
安保措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她不再住安全屋,而是被安置在一个保密等级极高的安全住所,出入有车队护送,身边随时跟着至少两名以上的便衣。她的生活几乎透明,每一通电话,每一次外出,甚至每天的食谱,都需要报备和检查。
压力无处不在。
但周薇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韧性。她积极配合警方的后续调查,反复核对细节,协助画像专家完善对“先生”及其可能核心成员的侧写。闲暇时,她阅读大量与那起金融旧案相关的公开报道和分析文章,试图从中找到与“先生”行事风格吻合的蛛丝马迹。她甚至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自卫技巧和反跟踪知识。
她不再流泪,不再崩溃。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成眼底那簇冰冷、执拗的火苗。
赵伟来看她的次数变少了,但每次来,都能带来一些外围的进展。基于周薇的公开指控和陈明留下的碎片化信息,警方对马坤及其关联公司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查封了几个空壳公司,冻结了部分可疑资金。对“远星号”爆炸案的调查也在艰难推进,虽然主要嫌疑人依旧指向那个虚无缥缈的“先生”,但至少,这起骇人听闻的袭击被摆在了明面上,引起了更高层面的重视。
然而,“先生”本人,依旧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直接线索。他就像一团隐藏在深海下的巨大暗影,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力量,却无法触及他的本体。
陈明律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失踪,成了悬在周薇心头另一根刺。
这天夜里,周薇刚结束与心理辅导员的谈话(这是安保计划的一部分,确保她的心理状态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发来的短信。
【想知道陈明在哪里吗?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图书馆,三楼东侧阅览区,靠窗第二个位置。独自前来。】
短信内容让周薇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来。
陷阱。这几乎毫无疑问是一个陷阱。
用陈律师做诱饵,是她能想到的、对方最可能使用的手段之一。
去,还是不去?
明知是陷阱,去了可能就是自投罗网。对方敢在警方如此严密的保护下发来信息,必然有相当的把握。
不去?陈律师可能还活着,这可能是我方找到“先生”的唯一线索。如果因为她的怯懦而错失机会……
她在房间里踱步,心跳如鼓。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将短信交给赵伟,由警方去处理。但一种强烈的、近乎直觉的冲动,却驱使着她想去冒险。她受够了这种被动的等待,受够了看着别人为她冲锋陷阵、流血牺牲。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看似寻常、实则时刻警戒的便衣车辆。赵伟他们很专业,很尽力,但对手是“先生”,一个能策划出“远星号”爆炸案的魔鬼。警方内部是否绝对干净?行动是否一定能成功?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壮大。
她要自己去。
不是去送死,而是……将计就计。
她要用自己作为最直接的诱饵,把藏在暗处的人钓出来!她身上有定位器,有紧急求救装置,赵伟他们一直在监控着她的安全。只要她踏入陷阱,警方就能第一时间反应。这比警方自己去排查,可能更直接,更高效!
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可能同样巨大。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删除短信,也没有立刻通知赵伟。她需要时间准备。
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分。
周薇以想去图书馆查阅一些法律资料为由,申请外出。安保小组经过评估,同意了,但要求全程陪同。
车队抵达市中心图书馆。周薇在下车前,悄悄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并关闭了定位分享功能(她之前偷偷研究过如何暂时关闭)。她只留下了那个紧急求救的物理按钮。
“我就在里面查点资料,很快出来。你们在外面等我就好。”她对陪同的便衣女警说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女警有些犹豫,但图书馆内部也有安保人员,而且入口处有他们的人守着,应该问题不大。她点了点头:“好的,周小姐,我们就在门口,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
周薇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图书馆。
安静,肃穆。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她按照短信指示,走上三楼,走向东侧阅览区。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渗出冷汗,但步伐却异常稳定。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阅览区人不多,零散地坐着几个看书的读者。靠窗第二个位置,空着。
她走过去,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将随身的小包放在桌上,手悄悄按在了包里的防狼喷雾和那个紧急按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