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有利的佐证。”陈律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表明林晚在选择陷害你的‘道具’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利用了你们日常交流中获取的信息。这进一步佐证了她‘预谋陷害’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周女士,现在有一个关键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这关系到我们的辩护策略,也关系到你最终的命运。”
周薇的心提了起来:“什么问题?”
“林晚在见你时,提到的‘那件事’。”陈律师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暗示那件事导致你心理出现问题。这‘那件事’,具体指什么?”
周薇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最恐惧、最不愿触及的伤疤,被这个林晚派来的律师,毫不留情地撕开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承认那场车祸?承认肇事逃逸?那等于将自己的另一个把柄交到对方手里!谁知道这是不是林晚的又一个圈套?
“我……我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周薇猛地低下头,避开陈律师审视的目光,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就是在故弄玄虚!想扰乱我的思绪!”
陈律师沉默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那声音在寂静的会见室里回荡,像倒计时的秒针,敲在周薇的心上。
几秒钟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周女士,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们之间必须建立绝对的信任。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尤其是在对方可能已经掌握并准备利用这个信息的情况下,我会非常被动,甚至可能因此输掉官司。”
他身体靠回椅背,语气变得冷硬了一些:“隐瞒,不会让问题消失,只会让你在法庭上被对方打得措手不及。到时候,就不是你承不承认的问题了,而是法官和陪审团会如何看待你的‘隐瞒’行为。那会被视为心虚,是加重你嫌疑的铁证。”
周薇浑身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陈律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她鸵鸟般的侥幸心理。
是啊,林晚既然能当着警察的面暗示,就很可能已经将“那件事”作为一枚炸弹,埋在了警方调查的路径上。她继续隐瞒,只会让这枚炸弹在法庭上炸得更响。
可是……说出来呢?说出来这个由林晚委托的律师,会如何利用这个信息?他会真的帮她吗?还是……会反过来和林晚一起,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说与不说,似乎都是死路。
看着她剧烈挣扎、惨白如纸的脸色,陈律师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语气稍稍缓和:“周女士,我理解你的顾虑。但请你明白,律师的职责是维护当事人的最大利益。我知道你可能对林晚委托我这件事心存疑虑,但法律程序就是如此。我接了这个案子,就会基于事实和法律为你辩护。你过去的某些……经历,如果被对方利用,我们可以将其解释为林晚处心积虑挖掘你的隐私、进行人格诋毁的又一证据。但前提是,我必须提前知情,并做好万全准备。”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像是在绝望的深渊旁,垂下了一根看似坚固的绳索。
周薇抬起头,看着陈律师那张专业而冷静的脸。她还有选择吗?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境地,她似乎只能抓住这唯一伸过来的手,哪怕这只手,可能来自敌人阵营。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灰败。
“是……一场车祸。”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巨大的耻辱和恐惧,“很多年前……大学暑假……我们开车……撞了人……逃了……”
她断断续续,极其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血淋淋的秘密。
陈律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录下每一个字。
当周薇终于说完,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般瘫在椅子上时,陈律师合上了笔记本。
“情况我了解了。”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公事公办,“这些信息很重要,我会据此调整辩护策略。你提供的关于林晚可能获取你头发、指纹,以及选择孙倩的细节,也很有价值。”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今天的会见就到这里。你保持冷静,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尽快梳理线索,并申请调取相关证据,比如小区周边更广范围的监控,看看能否找到案发时间段内,是否有可疑人员或车辆出入,或者……林晚是否有其他同伙的踪迹。”
同伙?周薇的心猛地一跳。对了,林晚一个人不可能完成所有事!
“还有那笔海外汇款!”周薇急切地补充,“林晚账户里那两百万!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陈律师点了点头:“这些我都会跟进。有消息我会再来见你。”
他拿起公文包,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周薇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陈律师……你……你真的会帮我吗?”
陈律师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金丝眼镜反射着走廊的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周女士,”他的声音平稳无波,“我是你的辩护律师。”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周薇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见室里,浑身发冷。
“我是你的辩护律师。”
这句话,像是一句承诺,又像是一句冰冷的宣告。
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救赎的开始,还是坠落途中,另一重更精致的伪装。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由林晚铺就、由这位陈律师指引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
走向那个未知的,可能是清白,也可能是更万劫不复的结局。
陈律师离开后,看守所的会见室重新陷入死寂。周薇被女管教带回监舍,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将她与外界隔绝。其他女犯或坐或卧,投来的目光混杂着麻木、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蜷缩在自己的铺位上,将脸埋进膝盖,试图阻隔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但陈律师那张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脸,和林晚最后那悲悯又残忍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交替。
信任他吗?一个由林晚聘请的律师?这听起来就像一个地狱级的笑话。可就像他说的,她还有别的选择吗?隐瞒那场车祸,只会让林晚在法庭上打出更致命的一击。说出来,至少……至少还能搏一个“被构陷”的可能性。尽管这可能性,渺茫得如同风中之烛。
几天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看守所里日升月落都被高墙电网切割成模糊的概念。周薇度日如年,每一次铁门开启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既期盼是陈律师带来了转机,又恐惧是更坏的消息。
终于,在又一个沉闷的下午,她再次被叫到了会见室。
陈律师已经等在里面,依旧是那身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看不出喜怒。他面前摊开着卷宗和笔记本。
“周女士。”他示意周薇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调取了你家小区以及锦江国际公寓周边部分道路的监控录像。”
周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监控显示,案发当晚,也就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你驾驶车辆离开小区。这一点与你之前的陈述吻合。”陈律师语气平稳,“你的行车路线,沿途几个关键路口的监控也拍到了你的车辆,时间点与你估算的接近。这些证据,可以佐证你是在接到电话后才赶往现场。”
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刚刚点燃,立刻就被陈律师接下来的话扑灭。
“但是,”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这些监控同样显示,你的车辆是独自一人驶入锦江国际公寓地下车库的。在你到达之前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车库及公寓楼入口的监控,没有捕捉到任何你描述的、符合‘持斧凶徒’特征的可疑人员进出。”
周薇愣住了:“不可能!那砍门声……”
“关于那段预录的求救录音,”陈律师打断她,翻动着卷宗,“警方技术部门有了进一步分析。录音背景里的砍门声,是多种音效混合模拟而成,包括重物撞击木材、金属刮擦等,制作相当逼真。那个你提到的短暂金属坠地声,初步判断是某种小型金属物件,比如一枚硬币,或者一个U盘掉落的声音,被刻意加入了音效库。”
他顿了顿,看向周薇:“这个细节,你之前并未向警方强调。现在仔细回想,那声音更接近什么?”
周薇努力回溯那模糊的记忆碎片,那短促的“叮”声……“好像……更像是很小的,硬物落在瓷砖或者硬地上的声音……U盘?对,有点像U盘掉地的声音!”
陈律师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下,不置可否。“这个声音的来源和意义,目前还不明确。可能是录音本身的音效,也可能暗示了现场当时确实有某个小物件被碰落。但这对于证明你的清白,帮助不大。”
他合上卷宗,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这是一个更具压迫感的姿势。
“周女士,我们现在面临的核心困境,依然是那无法解释的物证——你的头发和指纹。我申请了对林晚那件睡衣进行更细致的法证检验。”
周薇立刻抬起头,眼中燃起期待。那件她送的、容易沾附纤维的睡衣!
“检验结果出来了。”陈律师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在睡衣的绒毛纤维间,确实发现了少量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五名死者的微量物证——几根极短的、深蓝色的化纤丝,以及少量非常细微的黑色橡胶颗粒。”
深蓝色化纤丝?黑色橡胶颗粒?周薇茫然,这代表什么?
“法证专家初步判断,”陈律师继续道,目光紧紧锁住周薇,“这些化纤丝,常见于某种特定工装或者廉价背包的材质。而黑色橡胶颗粒,则可能与某种劳保手套,或者轮胎磨损有关。”
工装?手套?轮胎?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从事体力劳动,或者有特定职业背景的人留下的痕迹?难道是真凶留下的?林晚的同伙?
“这能证明有第三个人在场!能证明林晚在撒谎!”周薇激动起来。
“理论上可以作为一种疑点。”陈律师的语气依旧谨慎,“但目前这些微量物证太少,太普遍,无法直接指向某个特定个体。它们的存在,可以成为我们辩护时提出‘存在未知第三人’的推测依据,但无法形成有效的证据链来推翻你的指纹和头发。”
希望再次破灭。周薇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像是被抛上浪尖又狠狠摔下。
“而且,”陈律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警方那边的调查,有了新的,对你不利的进展。”
周薇的心猛地一沉。
“关于你提到的,多年前的那场交通意外。”陈律师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她所有的伪装,“警方根据林晚提供的模糊线索——她声称你曾因噩梦向她透露过只言片语——进行了回溯排查。他们找到了当年那起肇事逃逸案的卷宗,并且……在案发现场附近,当年未被彻底排查的一片草丛里,找到了一件遗落的物品。”
周薇的呼吸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死死地盯着陈律师的嘴,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
“是一个印有大学logo的钥匙扣。”陈律师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冰冷,“上面刻着的缩写字母,经过核对,与你大学时期使用的姓名缩写……完全一致。”
轰——!
周薇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
钥匙扣……那个她以为早就丢了的、印着校徽和她名字缩写的钥匙扣……竟然落在了现场?!这么多年,竟然被找到了?!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