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油罐虽然废弃,但残留的油气和底部积存的废油,依然是极好的燃料!如果能点燃……
制造混乱!制造一个足够大、足够吸引那只手套注意力的混乱!
他看向自己还在渗血的左肩,看向地上那些沾满油污的破布。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伸出右手,忍着恶心,抓起几块最油腻的破布,又从那滩废油里,捞起一些最粘稠的部分,胡乱地涂抹在破布上。然后,他扯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外套,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将那些浸透了废油的破布,死死地捆扎在一起,做了一个简陋的、巨大的油布火炬。
他需要火源。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外面那只悬浮的墨蓝色手套。它指尖偶尔闪烁的幽蓝能量……
一个更加疯狂的设想浮现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右手握紧那捆油布火炬,将带着油污的那一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藏身的油罐缝隙,对准了外面那只墨蓝色手套的大致方向。
然后,他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朝着王海藏身的围墙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吼:
“王海——!打它!打那个蓝色的——!打它的手——!”
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一声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悬浮的墨蓝色手套瞬间动了!幽蓝的光芒大盛,“嗡嗡”声变得尖锐刺耳!它显然被这公然的反抗和挑衅激怒了,或者是判断出李默试图与外部干扰源协同!它不再等待,化作一道蓝色的闪电,直接朝着李默藏身的油罐区冲来!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就在同时——
“砰!!!”
围墙后面,枪声再次炸响!这一次,目标明确!土制猎枪喷射出的铁砂,如同暴雨,大部分被油罐挡住,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但有一小部分,精准地笼罩了墨蓝色手套前冲的路径!
“噗噗噗!”
几颗细小的铁砂,打在了手套的腕口和“手背”位置!
虽然无法造成实质伤害,甚至没能让它停顿,但那物理冲击和火药爆燃的瞬间干扰,确实存在!
就是现在!
在李默声嘶力竭的吼叫和枪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他将手中那捆浸满废油的破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墨蓝色手套冲来的方向,猛地投掷了出去!
目标,不是手套本身。
是它前冲路径上,另一个油罐底部,那滩更大、更明显的废弃机油积洼!
油布火炬在空中翻滚,带着他最后的希望。
墨蓝色手套似乎察觉到了这微不足道的“攻击”,甚至没有做出闪避动作,只是本能地、或者说带着被蝼蚁挑衅的怒意,抬起磨薄的指尖,一束幽蓝色的、明显比之前更粗更亮的射线,瞬间迸发,射向那飞来的油布火炬!
它要将其在半空中彻底气化!
幽蓝射线精准地命中了翻滚的油布火炬!
然而,预想中的气化并未发生。
那束高能量射线在接触到浸透废油的破布瞬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极高的温度,瞬间点燃了挥发的油气和浸透的废油!
“轰——!!!”
一团巨大、炽烈、带着浓黑烟雾的橘红色火球,在半空中猛地爆燃开来!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瞬间吞噬了那道幽蓝射线,也短暂地映亮了墨蓝色手套那冰冷的“身躯”!
爆炸的冲击波并不强,但飞溅的、燃烧着的油滴,如同火雨般,洒向下方的机油积洼和旁边的油罐外壳!
“呼——!”
更大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沿着泄漏的油迹和沾染油污的罐体,疯狂蔓延!黑烟滚滚,直冲昏暗的天空!
混乱!瞬间制造成功!
墨蓝色手套显然没预料到这种原始的、物理层面的反击。它被突然爆燃的火球和蔓延的火焰逼得猛地向后一滞,幽蓝的光芒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紊乱。高温和火焰似乎对它产生了一定的干扰效果,至少,那稳定的“嗡嗡”声出现了杂音。
就是现在!
李默不再去看那手套,也不再管王海。他用右手抓起地上另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捂住口鼻,抵挡浓烟,然后拖着残破的身体,朝着与火焰升起方向相反的、厂区大门的方位,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疯狂爬去!
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是燃烧的噼啪声,是那只在火焰和浓烟中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的、愤怒的墨蓝色手套。
前方,是灰蒙蒙的、未知的,但代表着“外面”的世界。
他能逃出去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爬!不停地爬!直到力竭而死,或者……看到那扇通往生路的门。
爬!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浓烟的呛咳。右腿拖在身后,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一截沉重的累赘。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那里的疼痛了,只有一种全身都在燃烧、即将散架的极限疲惫。
眼睛被汗水和烟灰糊住,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凭借本能和远处那越来越清晰的厂区大门轮廓,拼命向前挪动。手掌和膝盖早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每一下支撑都带来钻心的刺痛,但他不敢停。身后那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声响,是他用命换来的唯一生机。
他能感觉到,那只墨蓝色手套的“注视”如同冰冷的探针,几次扫过他的后背,但都被升腾的火焰和浓烟干扰、隔断。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金属受热膨胀的呻吟声,掩盖了他爬行时细微的动静。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厂区大门那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已经清晰可见,门外是更开阔的、布满车辙和荒草的空地,更远处,是那片灰暗压抑、但此刻却象征着自由的棚户区边缘!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他濒临枯竭的身体。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喘息,速度竟然又快了一丝。
二十米……十米……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铁门栅栏的瞬间——
“滋——嗡——”
一阵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高频噪音,猛地从第三车间的方向爆发出来!这声音超越了物理的范畴,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李默只觉得脑袋像被一柄铁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爬行的动作瞬间僵住,差点晕死过去!
不仅仅是声音。
以第三车间为中心,一股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脉冲,如同水波纹般猛地扩散开来!
脉冲扫过李默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左肩和右腿的伤口像是被撒上了盐,传来一阵诡异的、深入骨髓的酸麻刺痛!
这脉冲……是针对他这种“异常节点”的?还是……
没等他反应过来,更令人心悸的事情发生了。
脉冲扫过整个厂区,扫过那片正在燃烧的油罐区!
原本炽烈燃烧的橘红色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剧烈地、不正常地抖动、收缩了一下!火焰的颜色甚至瞬间变得有些……发蓝?
紧接着,火焰如同被抽走了燃料一般,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迅速减弱、熄灭!只剩下几缕残存的、扭曲的黑烟,如同垂死的触手,无力地升向灰黄的天空。
不仅仅是火焰。
那高频脉冲所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风声消失了。整个厂区,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死寂更可怕的、被某种强大力量强行“镇压”后的绝对宁静。
混乱,被瞬间平息。
李默僵在离大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心脏沉入了无底深渊。他最后的挣扎,他赌上性命制造的混乱,在那未知的、庞大的力量面前,如同孩童的把戏,被轻易地抹去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回过头。
第三车间的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是墨蓝色手套。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大约两米高,通体由无数只紧密编织、缠绕在一起的灰色棉线手套构成!正是他在仓库那个界面上看到的【编织者】的缩小版,或者说是……初步形态?
它的“头颅”是一个由手套腕口向内收缩形成的球形,没有五官。“躯干”和“四肢”则清晰地呈现出手套编织的纹理,关节处是更复杂的手套铰合结构。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却散发出一种比墨蓝色手套更甚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而在它的“心脏”位置,那个原本应该是空着的人形凹槽里,此刻……镶嵌着一个人!
是孙主管!
或者说,是孙主管的尸体?他的身体被强行塞进了那个凹槽,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整个身体像是被那些编织的手套“生长”了进去,成为了这诡异造物的一部分动力源?或者是……核心处理器?
【编织者】抬起了它那由五只粗壮手套构成的“右手”,对着油罐区方向,轻轻一握。
残存的最后几缕黑烟,彻底消散。
然后,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颅”,缓缓地转向了李默所在的方向。
尽管没有眼睛,李默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锁定了。被一个更高层级、更恐怖的存在,彻底锁定了。
墨蓝色手套从逐渐消散的烟雾中飞出,悬浮在【编织者】的身侧,微微低垂“指尖”,如同臣子面对君王。
【清除】
一个不再是意念,而是仿佛直接来自这片空间本身、带着金属摩擦回音的指令,轰然降临。
不是对墨蓝色手套下令。是对这片区域下达的绝对命令。
李默看到,周围地面上,那些散落的、之前被战斗波及而“死亡”的手套残骸,开始微微颤动起来。更远处,车间门口,新的、更多的手套,如同灰色的潮水,开始向外涌动。
而那个初步成型的【编织者】,迈开了它那由手套编织而成的“腿”,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着李默走来。它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无数纤维同时绷紧的震动。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终局般的压迫感。
李默看着那逼近的、由手套和尸体编织而成的怪物,看着它身后那无穷无尽的灰色潮水,看着悬浮在一旁、幽蓝光芒重新稳定下来的墨蓝色手套。
他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
门外,就是那个虽然破败、却属于人类的世界。
但这几步,此刻却如同天堑。
他逃不掉了。
他靠在冰冷的铁门栅栏上,停止了爬行。用尽最后力气,支撑起上半身,面对着那步步逼近的、无法理解的恐怖。
右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摸索着,碰到了一块边缘锋利的、带着他之前血迹的石头。
他握紧了石头。
目光越过【编织者】,投向那片灰蒙蒙的、他曾经生活其间的棚户区。
也许王海还在围墙后面。也许还有别的眼睛在看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块石头,朝着【编织者】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落在距离【编织者】还有好几米远的地方,发出“啪嗒”一声轻响,滚了几下,停住了。
微不足道。可笑至极。
但这是他身为人,最后的反抗。
【编织者】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因为这微不足道的挑衅而有丝毫波动。它依旧稳定地、不可阻挡地逼近。灰色的潮水漫过厂区地面,如同死亡的毯子,覆盖一切。
墨蓝色手套悬浮在一旁,幽光冷漠。
李默靠在栅栏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由无数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灰色棉线手套构成的怪物,看着它“心脏”位置那镶嵌着的、姿态扭曲的孙主管。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副最先活过来的左手套,拇指和食指的位置,总是磨得发亮。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那空荡荡的、却仿佛永远残留着触感的左手,举到眼前。
阳光下(如果这灰黄的天光也能算阳光的话),手掌的皮肤粗糙,沾满污垢和血渍,空空如也。
他扯动嘴角,想笑一下,却只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如同叹息的气音。
然后,那由无数手套编织而成的、巨大的灰色阴影,彻底笼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