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空了!
我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朝着寨子深处、与自家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传来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鸣,以及家具被疯狂撞碎捣烂的可怕声响!
它彻底被激怒了!
甜腥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紧追而来!
不能往寨子外跑!外面林深草密,更是它的天下!必须利用寨子里复杂的地形和建筑!
肺叶如同风箱般拉扯,腰间的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液体浸透衣物。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疼痛!
拐过一道弯,眼看那怪物就要追及,前方恰好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窄巷!
想也不想直接扑了进去,同时猛地扯倒旁边一个倚着墙的破旧竹架!
竹架轰然倒塌,杂物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短暂地堵塞了巷口!
“吼!!”
怪物被阻了一瞬,发出更加狂躁的咆哮,蛮横地撞开障碍物,碎竹烂筐四溅!
但这短暂的阻滞已经足够!
我冲出窄巷另一头,目光急速扫视——右前方是寨子里废弃的粮仓,大门朽坏,半开着!
一头扎了进去!
粮仓内空旷高大,堆着一些早已腐烂的草料和废弃农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顶上破了几处洞,惨淡的晨光斜射下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
我迅速躲到一堆最高的、覆盖着破麻布的草料垛后面,死死捂住口鼻,抑制住剧烈的喘息,蜷缩起身子。
脚步声…那怪物沉重的、粘腻的脚步声就在粮仓外停顿了一下。
然后…
消失了?
甜腥气依旧浓郁,却不再靠近。
它…走了?
不。
不可能。
它在等。
就像在石洞里那样。
它在等我出去。或者…它在享受这捕猎前的戏弄。
汗水滴进眼睛,刺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粮仓内死寂无声,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漂浮。
每一秒都漫长如酷刑。
怀中的钥匙硌得胸口生疼。
那幅绸布地图在脑中反复闪现——“虫窟”…“净存于秽,死中求活”…
那是唯一的生路吗?
可它在哪里?哀牢山茫茫林海,如何寻找?
就在心神稍一分散的刹那——
头顶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刮擦声。
很轻,很慢。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粮仓内部的木柱,一点一点地…爬下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
只见头顶那纵横交错的房梁阴影深处,一团模糊的、不断滴落粘稠液体的轮廓,正倒悬而下!
无数苍白浮肿的肢体在阴影中蠕动,中央那巨大的裂口正对着下方,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我藏身的草料垛!
它根本就没离开!它从外面爬上了粮仓顶,从破洞钻了进来!
一直在上面!
等着我放松警惕!
“嘶嗷——!!!”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它如同巨大的壁虎,从房梁上猛地扑落下来!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草料垛!
避无可避!
绝望瞬间攫紧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粮仓那扇朽坏的大门方向,毫无征兆地、猛地爆开一团耀眼夺目的金色火焰!
那火焰并非燃烧,而是纯粹由无数细密繁复的金色光符组成,旋转、碰撞、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嗡鸣!瞬间驱散了仓内的阴暗和霉味,也将那扑落的怪物照得无所遁形!
神圣!浩大!带着一种对邪祟绝对的克制与净化之力!
“敕!”
一声清越冰冷、却异常年轻的喝声,自门口响起!
扑落的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狠狠灼伤,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墙壁上,粘液四溅!
金色光符如影随形,瞬间追上,化作数道燃烧的锁链,将它死死缠绕、灼烧!
“滋滋”的灼烧声和怪物疯狂的挣扎嘶鸣充斥整个粮仓!
我瘫在草料垛后,怔怔地看向门口。
晨光逆照,勾勒出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式样奇特的月白色衣袍,衣袂无风自动。面容俊秀却冰冷,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与…倦怠。
他单手结着一个复杂的手印,指尖金光尚未完全散去。
目光淡淡地扫过那被金焰锁链灼烧挣扎的怪物,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然后,那淡漠的目光越过挣扎的怪物,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他的目光触及我怀中的刹那——那卷兽皮笔记所在的位置——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像是…找到了某种丢失已久的东西。
“原来在这里。”
他轻声说,声音清冷,没有什么情绪。
少年的话音清冷落地,像一片薄冰砸在死寂的粮仓里。
那被金色光符锁链灼烧的怪物发出最后一声濒死的、极度不甘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在剧烈抽搐中迅速焦黑、萎缩,最终化为一滩不断冒泡的、腥臭粘稠的黑水,再无动静。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被金焰灼烧后残留的、类似檀香的净化气息迅速覆盖。
粮仓内只剩下黑水腐蚀地板的轻微“滋滋”声。
我僵在草料垛后,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冻住了。眼前这少年的手段远超理解,那神圣浩大的金光与普措阿公的阴翳、怪物的污秽截然不同,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冷漠。
他看那怪物的眼神,和看一块石头没有分别。
而他看我的眼神…
那目光落在我的胸口,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接看到那卷紧贴着的、冰凉的兽皮笔记。
“原来在这里。”
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么接下来呢?
杀了我?取走笔记?
少年并未立刻动手。他站在原地,月白袍袖微微拂动,纤尘不染,与这肮脏破败的粮仓格格不入。那双淡漠的眼睛从我胸口移开,缓缓扫过我的脸,我的狼狈,我腰间渗血的伤口,没有任何表情。
“能自己走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确认一件工具是否还能使用。
我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蛊王死寂,身体虚脱,面对这深不可测的少年,逃跑和反抗都是徒劳。
赌错了。回寨子不是生路,是撞上了更可怕的煞神。
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能。”
少年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程序。他不再看我,转身便向粮仓外走去,仿佛认定我一定会跟上。
“带上它。”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理所当然。
我挣扎着从草料垛后爬起,忍着腰间撕裂的剧痛,踉跄跟上。经过那滩仍在微微蠕动冒泡的黑水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走出粮仓,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但寨子里依旧死寂,看不到一个活人,只有被风吹动的破烂门板偶尔发出吱呀声响,仿佛一座鬼寨。
少年步履看似不快,却异常平稳,总在我即将跟不上时恰到好处地放缓一丝。他径直朝着寨子后山的方向走去,对沿途的凄惨景象视若无睹。
他要带我去哪?虫窟?神陨之地?
我咬紧牙关,努力跟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空荡的吊脚楼,试图找到一丝活人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直到接近寨子边缘,快要进入山林时,我才在一处倒塌的柴垛后面,看到半片破碎的、染血的粗布衣角。
心脏猛地一沉。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像是在倾听什么极远处的声音,那双淡漠的眼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厌烦的情绪。
“麻烦。”他低声自语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我,伸出手。
“东西给我。”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干净得不染尘埃。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护住胸口。
少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我的迟疑感到不解和不耐。但他并没有用强,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了一分:“那卷兽皮。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他果然是为了笔记而来!
“给了你…你会放过我?”声音干涩得厉害。
少年看着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他平淡地陈述,“我只要收回‘密册’。”
密册?他称那兽皮笔记为密册?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你沾染了‘蚀疫’的源血,”他的目光扫过我腰间还在渗血的伤口,那里残留着那怪物粘液的污渍,“放任不管,你会变成新的污染源。我需要带你到‘净化之地’处理。”
蚀疫?源血?净化之地?
这些陌生的词汇砸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判定。
他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是在进行某种…清理工作?
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席卷而来。
“如果…我不去呢?”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少年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淡漠的眼里终于清晰地表露出一种情绪——那是彻底的不耐烦。
“由不得你。”
他并未动作,但我周身的空气陡然变得凝滞沉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只有思维还在疯狂运转——
不能把笔记给他!那是奶奶和 predecessor 用命换来的线索!是可能找到生路的唯一希望!
跟他去那什么“净化之地”?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那无形的压力即将彻底将我禁锢的刹那——
怀深处,那枚一直紧攥在手心的、冰凉坚硬的金属钥匙,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起来!
与此同时。
极远处,哀牢山最深处的方向,大地传来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嗡鸣!
像是某种庞然大物翻身的动静。
少年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扭头看向深山方向,那万年不变的淡漠神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染上了一丝惊疑和…凝重?
“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他失声低语。
禁锢周身的无形压力瞬间出现了一丝松动!
就是现在!
身体能动的刹那,我几乎想都没想,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枚发烫的钥匙狠狠朝着与少年相反的、寨子另一侧的密林方向掷去!
钥匙化作一道微弱的银光,没入浓密的灌木丛!
同时,我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狂逃窜!
“找死!”
身后传来少年冰冷含怒的喝声!
一道锐利无匹的金光擦着我的耳畔掠过,将我前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齐根斩断!轰然倒地!
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刺在背心!
但我没有停下!也不能停下!拼尽一切向前冲!
然而,预期的第二道攻击并未到来。
身后,那少年似乎被那深山传来的异动彻底牵制住了,没有再追击。
只有他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穿透距离,钻入我的耳中:
“蚀疫已深,无人能救。”
“你迟早会…求着来找我。”
声音散去。
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直到肺叶炸裂般疼痛,直到一头栽进一片茂密的荆棘丛中,再也动弹不得。
瘫在冰冷的土地上,剧烈喘息,浑身都在颤抖。
赌对了…吗?
那钥匙…那深山的异动…暂时惊退了他。
但他最后的话…
蚀疫已深?
我颤抖着,慢慢掀开腰间被血浸透的衣物。
只见那圈深紫色的勒痕肿胀发亮,周围的皮肤下,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数道极细的、如同黑色蛛网般蔓延开来的纹路。
散发着淡淡的甜腥气。
荆棘刺破皮肤,细密的疼痛却远不及腰间那不断蔓延的黑色蛛网带来的冰冷恐惧。蚀疫…源血…那少年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
他会回来。或者,这所谓的“蚀疫”会先要了我的命。
不能停。
挣扎着从荆棘丛中爬起,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腰间的灼痛和那诡异黑纹的麻痒。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渍和植物的汁液。回头望去,寨子静伏在渐亮的晨光里,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那月白袍服的少年没有追来。
他被深山的异动牵制了?还是觉得我迟早会如他所说,自寻死路?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目光落在方才拼命掷出钥匙的方向——那片浓密的灌木丛。
必须找回那把钥匙。奶奶留下的,指向“虫窟”的钥匙。那可能是唯一能与少年口中的“净化之地”、与 predecessor 笔记里的“神陨之地”和“源血”抗衡的线索。
还有怀中这份滚烫的、被少年称为“密册”的兽皮卷。
蹒跚着,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摸去。灌木丛枝叶勾连着,形成天然的障碍。弯着腰,几乎匍匐在地,一寸寸摸索,指尖被尖锐的断枝和石块划破,渗出血珠。
时间一点点过去,晨光变得清晰,林间的鸟开始啼叫,却更反衬出周围的死寂和内心的焦灼。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就在几乎要绝望时,指尖触碰到一点冰凉坚硬的金属。
找到了!
它卡在一丛蕨类的根部,沾着泥土。捡起它,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压制腰间的灼痛。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
摊开另一只手的绸布地图。
“虫窟”。
那两个小字和曲折的路线,在晨光下依然模糊难辨。哀牢山太大了,没有更具体的参照,根本无从找起。
净存于秽,死中求活。
奶奶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