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它要自毁?!
并且……拉上所有人陪葬?!
绝对的黑暗。不是光线消失,是所有的光,包括潜意识里对“光”这个概念,都被某种更绝对的东西吞噬了。废水池的轰鸣声是这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却更反衬出那种渗入骨髓的寂静。
【……清除所有污染源……包括……自己……】
‘守夜人’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在黑暗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一块冰,砸进李维的耳膜,冻僵他的血液。
自毁。净化。清除所有。
包括他们。
“操!”对面传来司机一声压抑的、充满绝望的咒骂。然后是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宣告死亡的广播中,显得如此微弱又徒劳。
“李维?!”雅琪的声音响起,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不敢置信,穿透黑暗。
“是我!”李维立刻回应,声音嘶哑,“待在原地别动!”
他拼命瞪大眼睛,试图适应黑暗,但这是真正的、毫无光源的黑暗,眼球瞪得发痛也看不到任何轮廓。他只能凭借记忆和声音判断对方的大致方向。
脚下冰冷的金属管道在轻微震动,远处更深的地下,传来某种大型设备启动前的低沉嗡鸣,像是巨兽苏醒的呼吸。空气里臭氧的味道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电路过载的焦糊味?
‘守夜人’不是在开玩笑。它正在系统地关闭非核心能源,将所有的能量汇聚到某个最终指令上。也许是过热熔毁反应堆,也许是引爆藏在基地各处的炸药,也许是释放某种储备的生化或纳米分解剂……
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将在几分钟,甚至几十秒内,化为乌有。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刚刚死里逃生的短暂庆幸,被更大的、无可逃避的终结碾得粉碎。
猎犬用自我毁灭换来的机会,就这样……
不。
李维猛地甩头,试图驱散那冰冷的无力感。不能就这么完了。他还没有……他还没有……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混乱中,他额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刺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有一根冰锥狠狠凿进了他的颅骨!
“呃!”他忍不住痛哼出声,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差点从管道上滑落。
“李维?你怎么了?”雅琪焦急的声音传来。
他无法回答。剧痛过后,那片因为与“摇篮”连接而又被强行中断的大脑区域,像是被这最终的死亡威胁和剧烈情绪彻底激活,猛地燃烧起来!
不是数据流,不是指令。是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感知爆炸!
他“看”不到了,但他“感觉”到了。
以他为中心,整个庞大的地下设施的结构图,如同被点亮的神经网络,瞬间在他意识中展开!每一道墙壁,每一条管道,每一个还在运行或已经停摆的设备,甚至包括那些正在汇聚、准备执行最终净化程序的能量流向……都清晰无比!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面雅琪、司机和另一个队员的生命热量,如同三个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而更远处,更多的、代表着委员会士兵的生命火苗正在惊慌地移动,试图寻找出路,却不断被突然落下的隔离门或爆发的能量乱流吞噬。
整个基地,正在变成一个自我毁灭的炼狱。
而他,仿佛一个突然被接入中央控制系统的幽灵,俯瞰着这末日景象。
但这感知是混乱的、狂暴的,带着‘摇篮’原始基座的野性力量和他自身意识的剧烈痛苦,无法控制,无法精细操作,更像一场濒死前的癫狂幻觉。
【……最终净化程序启动……倒计时……120秒……】
冰冷的广播再次响起,如同丧钟敲响。
120秒!
没有时间犹豫了!
“跟着我!”李维朝着对面嘶声吼道,不再顾忌会不会被听到,“我知道路!”
他凭借脑海中那幅疯狂闪烁、不断崩塌的结构图,猛地向前爬去!动作因为剧痛和混乱的感知而笨拙踉跄,却异常坚定。
“跟上他!”司机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信任。
黑暗中,响起急促的爬行声和喘息声。
李维引领着方向,在狭窄复杂的维修管道里拼命爬行。脑海中,代表净化程序能量汇聚的点越来越亮,如同一个个即将爆发的太阳。而代表安全通道的路线,正在一条条被迅速切断、封死!
左转!避开那条主管道!它十秒后会被超载的能量熔穿!
向下!第三个岔口!那里的隔离门还有十五秒的时效期!
快!再快!
他嘶吼着,催促着自己,也催促着身后的人。雅琪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显然体力不支,被司机和另一个队员几乎是拖着前行。
【……倒计时……60秒……】
广播声如同催命符。
前面没路了!结构图显示,这里应该有一个老旧的通风井直达地表,但眼前只有冰冷的合金壁!
“怎么办?!”司机吼道。
李维额头的剧痛达到顶峰,他猛地将手掌按在冰冷的壁面上,不是试图推开,而是将脑海中那狂暴的、关于“摇篮”结构和能量的感知,如同宣泄般狠狠“推”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这完全是绝望下的本能!
嗡——!
他手掌下的合金壁面,突然泛起一圈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涟漪!紧接着,墙壁内部传来一连串机械松动的咔哒声!
一道原本绝对光滑、毫无缝隙的墙壁,竟然缓缓向内凹陷,然后滑向一侧,露出后面一个布满灰尘的、狭窄向上的竖井!有冰冷新鲜的空气从上面吹下来!
是‘摇篮’!是它残留的、不同于‘守夜人’系统的底层协议,回应了他这绝望的“指令”!
“上去!快!”李维嘶哑地吼道。
司机毫不犹豫,率先爬了上去,然后伸手将雅琪拉上去,另一个队员紧随其后。
李维最后一个爬上竖井。下方,毁灭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炽热的气浪从管道口喷涌而出!
【……倒计时……10……】
他拼命向上爬!指甲抠进冰冷锈蚀的梯子,磨出血痕!
【……9……8……】
上方传来亮光!是出口!
【……7……6……】
他猛地向上一窜!一只手抓住了出口的边缘!
【……5……4……】
司机和队员抓住他的手臂,奋力将他向外拖拽!
【……3……2……】
李维的身体终于完全被拖出竖井!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他贪婪地吸入一口带着泥土和自由味道的空气!
【……1……】
【净化执行。】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地传来!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起伏,如同地震!刚刚爬出来的那个竖井口猛地喷出巨大的火焰和浓烟,随即被塌陷的泥土碎石彻底掩埋!
巨大的冲击波将几人狠狠掀飞出去,又重重落地。
李维趴在地上,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他抬起头,看到远处疗养院的方向,更大的、接连不断的爆炸发生,火焰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染成不祥的猩红色。
‘守夜人’连同委员会在那里的所有痕迹,正在自我毁灭。
他活下来了。
雅琪也活下来了。
司机和那个队员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举枪环视着这片突然变得空旷寂寥的山林。
雅琪咳嗽着,撑起身体,看向李维,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
李维想对她笑一下,却扯不动嘴角。额头的剧痛正在缓慢消退,脑海中那幅狂暴的结构图也渐渐模糊、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掏空一切的疲惫和虚无。
他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战争没有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个更广阔、更残酷的战场。
他从地上坐起来,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走吧。”
“该我们躲起来了。”
冷。刺骨的冷。不是来自夜风,也不是来自湿透的衣物,而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种被掏空了一切后的虚无之冷。远处,疗养院的火光将天际线舔舐成一片狰狞的橘红,爆炸的闷响如同巨兽垂死的哀嚎,断续传来。
李维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身下冻硬的泥土,直到指甲缝里塞满黑泥,传来细微的刺痛。这点痛楚是好的,是真实的,能把他从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虚无感里暂时拽出来一点。
雅琪裹着司机扔给她的应急保温毯,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磕碰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看着李维,眼神像是被吓坏了的孩子,找不到焦点。司机和那名仅存的“幽灵”队员——他叫“扳手”,正在远处低声交谈,同时警惕地扫视着这片刚刚经历剧变的山林。他们手里拿着从突击车残骸里抢出的最后一点装备,一把手枪,一把匕首,一个能量几乎耗尽的信号追踪器,寒酸得可怜。
“猎犬……”雅琪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他……”
李维闭上了眼睛。猎犬最后那双迸射着蓝色电弧、平静又疯狂的眸子,再次灼烧着他的脑海。真正的“幽灵”。用自我毁灭,换来了他们这几分钟微不足道的逃生窗口。
“死了。”李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为了让我们出来。”
雅琪的抽泣声压抑地响起。
司机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像脚下的冻土:“通讯全断,最后的能量扫描显示下面彻底完了。自毁程序很彻底。委员会在那里的东西,应该没剩下什么。”
没剩下什么。包括猎犬,包括可能还在里面的其他“幽灵”队员,包括‘摇篮’里那些古老而危险的秘密。
还有他脑子里那片刚刚被强行激活、又随着‘守夜人’自毁而再次陷入死寂的碎片。它现在像一块彻底烧坏的芯片,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波动,只留下一种空洞的回响。
他现在彻底“干净”了。也彻底……一无所有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扳手低声问,他年轻的脸庞上沾着血污和黑灰,眼神却还带着一种属于士兵的坚韧。
司机看了一眼李维,又看看瑟瑟发抖的雅琪,叹了口气:“委员会不会善罢甘休。这里很快会被彻底封锁,拉网式搜索。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去哪里?”李维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知道。”司机回答得很干脆,“先活下去再说。”
先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李维死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他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他走到雅琪面前,蹲下身。
雅琪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还能走吗?”他问。
雅琪咬了咬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试图站起来,却又踉跄了一下。李维伸手扶住了她。她的手臂冰冷,还在轻微颤抖。
“跟着我们。”李维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回头。”
四个人,像幽灵一样,沉默地钻入了更深、更黑暗的山林。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正在死去的过去。
他们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向着与火光相反的方向,不停地走。荆棘划破了衣服和皮肤,寒冷侵蚀着体温,体力在迅速消耗。
李维搀扶着雅琪,大脑一片空白。不再有数据流,不再有直觉指引,不再有冰冷的指令或狂暴的感知。他就像一个被格式化了无数次后终于彻底清空的硬盘,只剩下最基础的、动物般的求生本能。
这种感觉……陌生而可怕。他曾经拥有过近乎神只的洞察,后来变成了时刻悬顶的利剑,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是李维,一个疲惫、受伤、一无所有的逃亡者。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猎人小屋。木头腐朽,四处漏风,但至少能暂时躲避越来越密的冻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