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在攻击那些试图“清理”它们的系统本身!
这片被遗弃、被榨取、被视为冗余垃圾的“归档区”,在这一刻,对它的创造者和毁灭者,露出了狰狞的反噬的獠牙!
清理程序的巨网剧烈地震动起来,它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来自内部的、同归于尽般的反击。算法的运转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和混乱。
“‘艺术家’!”“渡客”的声音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嘶哑地吼叫,“就是现在!拉他们出来!”
轰!!!
我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蛮横到极致的力量,顺着我的意识连线,猛地冲了进来!
那不是温柔的数据流,那是一把烧红的、巨大的扳手,硬生生撬开了即将合拢的清理巨网,粗暴地贯穿了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钩”住了我和祖父那摇摇欲坠的意识体!
“啊啊啊啊啊——!”
无法言喻的撕裂感。
我感觉自己像被从一团无比粘稠的沥青里生生拔了出来,每一寸思维纤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不是黑暗,是无数扭曲的、失真的色彩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疯狂闪烁,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意义不明的数据尖啸。
最后的感知,是祖父那微弱的光斑,被那股蛮力强行从巨网的锯齿下扯离,化作一道黯淡的流星,被那巨大的“钩子”拖拽着,投向某个未知的黑暗方向。
然后——
砰!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挤空。
剧烈的咳嗽,眼球发胀,满嘴都是虚拟痛楚残留的铁锈味和真实的血腥味——我把自己嘴唇咬破了。
昏暗的白炽灯在头顶摇晃,投下令人眩晕的光斑。
我躺在那片废弃地下枢纽的冰冷地板上,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颈后的接口火辣辣地疼。
旁边那台老旧的神经接入舱,此刻安静得可怕,舱盖边缘冒出缕缕青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烧焦的电路板味道。它彻底报废了。
“成……成功了吗?”我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渡客”站在冒烟的接入舱旁,一只手还按在舱体上,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他\/她没看我,而是侧耳听着空气里并不存在的余音。
阴影里,“艺术家”从他那堆破烂操作台前抬起头,屏幕上的代码流已经停止。他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带着一种极度专注后的虚脱。
“信号……掐断了。” “艺术家”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电子设备过载后的杂音,“数据包抢出来了,不大,碎得厉害,但核心签名……是Lin没错。”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评价一件艺术品:“‘乐园’的防火墙气得跳脚,哈。”
祖父……抢出来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冲垮了我紧绷的神经。我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眼眶又热又涩。
但“渡客”接下来的话,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刚刚升起的微弱暖意。
“只是第一步。”他\/她终于转过头,那双冻土般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冰冷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我们偷出来的,只是一份残缺的、极度不稳定的意识碎片。它无法独立存在,就像从人体上切下来的器官,需要立刻移植,否则很快就会坏死、消散。”
他\/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像铅块。
“而目前唯一能暂时‘容纳’这份碎片的生物环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
“……是你。”
“……是你。”
那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钉子,凿进我的耳膜。
地下的寒意瞬间活了过来,顺着脊椎啮咬而上。我瘫在冰冷的地上,仰头看着“渡客”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没有。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容纳?”我的声音劈了叉,像被砂纸磨过,“什么意思?怎么容纳?”
“字面意思。”“渡客”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他的意识碎片无法在常规介质里稳定存在。你是他血亲,生物编码的同源性最高,你的神经网络是目前唯一能暂时‘温养’这块碎片、防止其彻底熵增消散的容器。就像……器官移植后的抗排异反应会降到最低。”
器官移植?把我的大脑当成培养皿?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想象着祖父破碎的意识——那些被锁链撕扯、充满痛苦和恐惧的碎片——植入我的思维。那会是什么感觉?脑海里多出一个痛苦的、濒死的、不断嘶嚎的……租客?
“不……”我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抵住冰冷锈蚀的管道,“这不可能……这……”
“你可以拒绝。”“渡客”打断我,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催促,只有冰冷的陈述,“那么大约七分钟后,碎片的核心结构将开始不可逆的崩溃。十二分钟后,将彻底消散为随机噪声。你拥有决定权。”
决定权?这他妈算什么决定权!
一边是让祖父彻底消失,一边是让他的痛苦在我脑子里安家?
冷汗浸透了我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空气里臭氧和焦糊的味道变得令人作呕。旁边,“艺术家”已经重新埋首于他的屏幕,似乎对这边的“伦理剧”毫无兴趣,只有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在空旷的地下回荡,倒计时般敲打我的神经。
我闭上眼。
眼前不是黑暗,是那片数据乱葬岗,是祖父被锁链缠绕、黯淡欲灭的光斑,是他扭曲痛苦的脸,是那声用颤音哭嚎的“救命”。
还有那个阳光虚假的客厅,那盘草莓蛋糕,他温暖的笑容……那是系统生成的毒饵,但那份想要抓住一点温暖的渴望,是真的。是他残存至今的、对生的渴望。
我猛地睁开眼。
“怎么做?”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渡客”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朝“艺术家”打了个手势。
“艺术家”头也没抬,只是从操作台下面摸索着扔过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粗糙的、自制的脑机接口分流器,线缆裸露着,接口闪着不祥的冷光。另一头,连接着他操作台下方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密闭小盒子——那里面,大概就是祖父挣扎的碎片。
“接入备用端口。”“渡客”指示道,指向我腕部那个微小的生物传感器,“过程会有强烈不适。稳住你的意识核心,不要抵抗导入的数据流。任何排斥反应都可能加速碎片的崩溃。”
我颤抖着拿起那个分流器。金属外壳冰冷刺骨。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不祥的接口,猛地按进腕部的备用端口!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洪流,粗暴地冲进我的大脑!
那不是数据,那是冰冷的、混乱的、尖锐的……痛苦!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失控的情绪碎片,像一把把烧红的冰锥,疯狂凿击着我的意识壁垒。巨大的恐惧,被禁锢的愤怒,蚀骨的绝望,还有……锁链!无数冰冷的、蠕动的数据锁链,它们的感觉也一并涌了进来!
我惨叫一声,抱住头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视觉完全混乱,听觉里充斥着尖叫和噪音。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稳住!”“渡客”冰冷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混乱的浪潮,“锚定你自己!别被卷走!”
锚定自己……
我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力,试图在这片意识的风暴中记住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是林澈,我在安全的地方,祖父需要帮助……
剧烈的排斥反应袭来,一阵阵恶心和眩晕几乎将我吞噬。那植入的碎片像一颗不安定的心脏,在我脑子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扩散出新的痛苦涟漪。
就在这时,一片尤其清晰、尤其冰冷的记忆碎片,猛地刺破重围,撞进我的意识中心。
不是祖父的。
是另一个视角。冰冷,精确,毫无感情。
*…观察日志:样本Lin-0427…稳定性持续下降…尝试第七十三种安抚协议…无效…意识壁垒出现预期外裂隙…建议提升清理优先级…*
…检测到异常外部连接企图…源点生物签名匹配…林澈…威胁等级评估…高…执行诱导清除预案…
…‘客厅’场景载入…情感触发器(草莓蛋糕)激活…目标反应符合预期…尝试捕获…错误!遭遇未知抵抗模式…非标准意识结构…疑似…污染?!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甚至压过了生理上的剧烈不适。
诱导清除预案?客厅场景是陷阱?目标不仅仅是祖父……还包括我?
他们想通过祖父,把我也一起……“捕获”?
那片冰冷的记忆碎片还在释放信息,最后定格在一个清晰的画面上:
那是在“永恒乐园”金碧辉煌的核心层,一个绝对私密的虚拟办公室里。
一个穿着考究虚拟西装、面容模糊但气场强大的男人(他的身份标识在碎片里闪烁不定,无法捕捉,但那种权限等级带来的压迫感清晰无误)正看着一份报告。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正在汇报,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是的,先生。虽然Lin-0427的清理过程出现意外扰动,但因此发现了更具价值的‘异常因素’——林澈。他的意识结构显示出了对‘废墟’环境罕见的适应性,甚至能引发‘废墟’本身的反噬反应。这或许是解开‘伊甸之种’项目瓶颈的关键……”
男人停下敲击的手指。
“找到他。”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带回样本。”
碎片的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但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样本?
带回样本?
我不仅仅是个麻烦,一个需要被清除的知情者……我成了他们想要的……“样本”?
“噗——”
剧烈的情绪冲击和生理排斥叠加在一起,我猛地喷出一口酸水,眼前一黑,意识彻底被剧烈的痛苦和冰冷的恐惧吞没。
最后的感觉,是“渡客”似乎上前了一步,那双冻土般的眼睛第一次,极其近距离地、带着某种审视意味地,看向我。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黑暗并非空无一物。
它是冰冷的、粘稠的、充满杂音的。祖父的意识碎片像一块棱角尖锐的冰,楔在我的思维深处,不断释放着寒意和混乱的脉冲。破碎的记忆、失控的情绪、数据锁链冰冷的触感……这一切与我自身的恐惧和排斥反应搅拌在一起,熬成一锅永无止境的、折磨人的粥。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时间在意识的泥潭里失去了刻度。
最终把我从这片混沌里捞出来的,是一阵尖锐的、有规律的电击式刺痛,来自我腕部的备用端口。
我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全是血腥和胆汁的酸苦味。视线花了很大力气才重新聚焦。
我还躺在那片地下枢纽冰冷的地上。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依旧摇晃,将人影拉得鬼魅般狭长。
“渡客”蹲在我身边,一只手正从我腕部取下那个粗糙的分流器接口。刚才那阵刺痛显然源于此。
“醒了?”他\/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滑,听不出任何情绪,“基础融合完成。排斥反应高峰过去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颅内沉闷的胀痛。那块“冰”还在那里,冰冷而突兀,提醒着我脑子里多了个东西。
“他……”我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爷爷……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渡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碎片的核心结构没有继续崩溃。你的神经网络提供了最低限度的维持环境。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这个词像一把小锤,敲打着我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