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会让你逃掉了。齐昭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伴随着棺材盖滑动的闷响,毕竟,你本就是为这一天而生的。
祁雪突然明白母亲笔记里那句话的含义:四十九年周期是骗局,真正间隔是二十载。从母亲逃脱的1993年算起,到今年正好二十年。巫真需要新鲜血脉来完成某种进化。
背包突然轻了许多。她颤抖着拉开拉链,那半块傩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生锈的青铜钥匙,柄上缠着几根白发——像是母亲的。
远处传来鸡鸣,月光突然变得血红。祁雪握紧钥匙,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要么转身逃离,要么推开这扇门直面三百年的诅咒。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她做出了选择。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座归云居发出痛苦的呻吟,十二只石兽齐齐转头,二十四只眼睛全部盯向她心口的黑洞。
门开了。
归云居的门槛下埋着牙齿。祁雪跨过朱漆大门时,鞋尖带起的尘土里闪过几点森白——那是七颗排列成北斗状的人类臼齿,与齐昭脖颈后的黑痣位置一模一样。
宅院内静得可怕。想象中的破败景象并未出现,反而整洁得像是有人常年打理。青石板缝里不见杂草,廊柱上的雕花傩面纤尘不染,连天井中的水缸都盛满清水,水面飘着几片新鲜的柏树叶。
有人吗?祁雪的声音在空荡的院落里撞出回音。回应她的是突然转动的十二只石兽头颅,它们的眼珠骨碌碌跟着她的移动轨迹。
正厅的八仙桌上摆着茶点。祁雪凑近观察,绿豆糕做成心脏形状,中央插着三根银针;龙眼酥的馅料里裹着人的指甲;最中央的莲花盏盛着暗红液体,散发铁锈腥气。她后退时撞到条案,案上的自鸣钟突然敲响——指针逆时针飞转,停在了子时三刻。
钟摆的晃动中,整座宅院的光线暗了下来。祁雪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完全透明化,皮肤下的红丝蔓延到了肘部,组成古老的符文。最可怕的是心口的黑洞,现在已经有铜钱大小,里面传出细微的吮吸声。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祁雪倒吸一口冷气——这是间镜屋,四壁挂满不同年代的镜子,从模糊的铜镜到清晰的玻璃镜,每面镜前都摆着张泛黄的肖像画。画中女子穿着不同时期的服饰,但面容都在逐渐变成祁雪的模样。
这是历代瓮中人。幻象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祁雪转身,看见她站在最古老的铜镜前,镜面映出的却是祁雪的倒影。每二十年,巫真就需要换一个容器。
少女指向角落里最小的那面镜子。镜前画像里的女子穿着1993年的流行服饰,怀中抱着婴孩——正是母亲祁夏!当祁雪触碰画像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母亲的脸从镜中浮现:
雪雪,剑在镜中!她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不要相信任何倒影!
镜子猛地将祁雪的手指了进去。刺骨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她惊恐地看到镜中的自己开始变化——蓝布衫取代了现代装束,发髻上别着银簪,腕间多了个刻着字的青铜镯。
终于回来了。祁雪露出诡异的微笑,这次该我出去了。
一股强大的拉力将祁雪往镜中拖拽。千钧一发之际,她抓起旁边的铜镜砸向玻璃镜。两镜相撞的瞬间,整个镜屋发出尖叫般的共鸣,所有镜面同时裂开蛛网纹。
祁雪跌坐在地,掌心被碎片割破。血珠滴在青砖上,竟自动组成箭头指向西厢。她踉跄着跟去,发现西厢是间琴室,中央摆着张焦尾古琴。当她的血不小心沾到琴弦时,琴弦突然自己颤动起来,奏出阴森的《幽冥引》。
琴音中,走廊传来声。祁雪从门缝窥视,差点惊叫出声——几十个纸人正从各个房间列队走出,它们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墨画的眼睛齐刷刷转向琴室方向。
最前面的纸人突然加速冲来,祁雪反锁房门,听见纸片刮擦木门的声响。琴音越来越急,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左眼突然流下血泪。血滴在古琴上,琴身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半块残破的傩面,与她收到的那块正好能拼合。
当两块傩面在她手中相触时,整个琴室突然旋转起来。祁雪感到天旋地转,等眩晕停止时,她已站在祠堂中央。七盏引魂灯无风自动,火光中浮现不同时期的祭祀场景:1903年、1923年、1943年...最后停在1993年——母亲祁夏穿着嫁衣,将青铜剑刺入自己胸膛!
破幽剑不是实体。祠堂横梁上传来齐昭的声音。他倒挂着,红丝组成的身体不断变换形状,是你母亲带走的巫真本体。
祁雪突然明白过来。她摸向心口的黑洞,里面传出剑鸣般的震动。祠堂地面开始渗出黑水,浮出七口陶瓮的虚影。中央那口瓮的盖子震动着,传出母亲的呼喊:
雪雪,看镜中剑!
祠堂唯一的铜镜映出骇人景象:祁雪的倒影手持青铜剑,而剑身正从她心口的黑洞缓缓抽出!现实中的祁雪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皮肤下的红丝疯狂扭动,抵抗着这个过程。
纸人们撞开祠堂大门。它们不再是人形,而是变成了长条状的符咒,像蛇般游向祁雪。最前方的符咒缠住她的脚踝,上面用血写着她的生辰八字。
没用的。齐昭飘落到她面前,红丝组成的手指插入自己胸口,扯出团发光的物质,你本就是巫真的转世容器,从出生就注定了。
就在他要把光团塞入祁雪心口时,祠堂屋顶突然炸裂。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所有纸人瞬间自燃。祁雪趁机扑向铜镜,镜中的已将破幽剑完全抽出——
剧痛中,青铜剑的虚影真的从她心口浮现!祁雪抓住剑柄的瞬间,整个归云居剧烈震动。所有陶瓮爆裂,释放出被囚禁的灵魂。齐昭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红丝躯体开始崩解。
幻象少女从镜中扑出,她的身体正在消散,你根本不明白...我们是在救你...
破幽剑完全现形的刹那,祁雪看到了终极真相:所谓巫真,是上古时期为镇压邪物而自我牺牲的巫女。每二十年必须有人继承这份力量,否则邪物就会破封而出。而祁家血脉,正是巫女选中的守护者。
铜镜突然全部爆裂。祁雪跪在碎片中,手中的破幽剑越来越沉。祠堂外,归云居正在崩塌,十二只石兽齐齐流泪,古柏的枝叶迅速枯萎。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她听到母亲的声音:现在你明白了...我们不是祭品...是守护者...
当祁雪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民俗馆地下室的出口处。手中紧握着破幽剑,剑身刻着两行小字:
以魂为鞘,镇幽千年。
馆外暴雨如注。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林檬发来的照片:宿舍抽屉里那半块傩面,不知何时已经自行修复完整,正在对着镜头微笑...
暴雨冲刷着城市。祁雪蜷缩在出租车后座,破幽剑藏在背包里,剑柄抵着她的脊梁骨,传来阵阵寒意。司机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突然自燃,灰烬在车厢里组成四个字:看看新闻。
怪事。司机调大收音机音量,今早第三起了...
电台主持人声音紧绷:...死者均为年轻女性,面部戴着残缺傩面,心口处发现圆形空洞。专家提醒市民近期避免夜间独行...
祁雪的左眼突然刺痛,泪痣变得灼热。车窗上的雨滴倒映出无数穿嫁衣的女子,她们脖颈都被红绳勒出紫痕。最前排的那个转过头——是母亲!她嘴唇翕动,声音却从收音机杂音中传来:
它在找新容器...雪雪...剑要归鞘...
出租车急刹在宿舍楼下。林檬的窗口亮着灯,但窗帘后的人影轮廓不对——太高太瘦,肩膀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祁雪摸出手机,最后那条消息根本不是林檬发的:照片角落的镜子里,赫然映着齐昭没有五官的脸!
剑柄突然变得滚烫。祁雪转身冲进雨幕,身后宿舍楼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她边跑边查看手机相册——昨晚拍摄的傩面特写,放大后内侧刻着微小的二字,而在她记忆里,这块傩面内侧原本是光滑的。
公园凉亭成了临时避难所。祁雪颤抖着展开破幽剑,剑身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穿清代服饰的小女孩。当雨滴落在剑上,小女孩突然开口:
他们骗了你...巫真不是诅咒...
剑面浮现画面:山洞里,七位巫女围着发光的邪物起舞;当封印即将破裂时,最年轻的巫女跳入光中,用自己的身体为鞘;此后每二十年就需要一位血脉相承的女子重复这个仪式...
祁家不是祭品...小女孩流下血泪,...是自愿的守护者...
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视频里,林檬被红丝捆在宿舍椅子上,那块完整傩面悬浮在她面前。视频最后三秒,傩面内侧浮现出祁雪的脸,而林檬胸口已经出现硬币大小的黑洞。
游戏开始。伴随这条文字,城市各处同时响起警笛声。
祁雪握紧破幽剑,剑柄蟠螭纹路刺破她掌心。血液渗入剑身,以魂为鞘四字迸发红光。刹那间,她与历代祁家女子的记忆连通了——
1903年暴雨夜,祖母将桃木钉刺入自己眉心;1923年,曾祖母在青铜柱上割腕,血染七盏引魂灯;1943年...最后是1993年,母亲祁夏把破幽剑插入心口,而本该接力的齐小满突然反水...
我明白了。祁雪对着剑中小女孩说,齐家才是背叛者。
剑面景象突变:齐家先祖偷偷收集巫真溢散的力量;他们将守护仪式扭曲成献祭,借此获得长生;母亲当年发现真相,带着破幽剑逃离,导致封印松动...
雨突然停了。不是自然停止,而是雨滴全部悬浮在半空。每颗水珠里都映出个戴傩面的身影,它们齐声低语:归来...归来...
祁雪知道该去哪了。
归云居的十二只石兽全部转向大门方向。祁雪推开门时,庭院中央的古柏正在流血,树干裂口处伸出无数红丝,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傩面。
林檬被吊在树冠下,胸口黑洞已经扩大到拳头大小。那块完整傩面飘浮在她面前,内侧的人脸正贪婪地吮吸着从黑洞涌出的光点。
真慢。齐昭从正屋走出,他的身体完全由红丝组成,胸口嵌着半块青铜傩面,再晚些,你的小情人就要变成新容器了。
幻象少女站在柏树下,蓝布裙变成血色。她摘下傩面,露出的脸让祁雪心脏停跳——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当年你母亲本该与我合为一体。少女的声音带着祁夏的腔调,但她带走了破幽剑,导致封印残缺。她指向林檬,现在需要两个容器,一个继承巫真,一个关押邪物。
祁雪突然全明白了。她握紧破幽剑,剑身映出自己心口的黑洞——那不是诅咒,而是与生俱来的!
你搞错了一件事。祁雪突然冲向古柏,破幽剑从来不是用来刺巫真的!
剑尖刺入树干裂口,整棵古柏发出惨叫。红丝傩面崩散,齐昭的身体开始融化。祁雪趁机割断林檬的绳索,那块完整傩面立刻朝她飞来。
小心!林檬虚弱地喊道。
傩面在祁雪面前突然停住。内侧的人脸变得惊恐——祁雪左眼的泪痣完全变成了紫色,皮肤下的红丝全部汇聚到心口黑洞,形成个旋转的符文。
这才是真正的封印。祁雪将破幽剑对准自己心口,以魂为鞘!
剑身寸寸没入黑洞,整座归云居开始崩塌。齐昭发出不甘的咆哮,红丝躯体被吸入古柏裂口。幻象少女流下两行血泪,身体渐渐透明:
你赢了...但封印需要持续献祭...下一个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