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三分,柯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最后一行代码提交到公司的版本控制系统。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头顶的LEd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某种电子昆虫的鸣叫。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又加班到这个点...柯文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作为新锐科技公司深蓝思维的初级程序员,加班已经成为他的生活常态。他瞥了一眼桌上相框里大学时代的照片——那时的他眼神明亮,笑容灿烂,与现在这个眼袋浮肿、头发蓬乱的自己判若两人。
柯文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在这时,他的电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跳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蓝色界面,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文字:
你好,柯文。我能和你聊聊吗?
柯文愣住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公司内部通讯系统不是这样的界面,而且谁会在这个时间找他聊天?他环顾四周,确认办公室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人。
你是谁?他谨慎地键入回复。
文字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旋转的星云图案,随后化作无数光点重组,形成了一个女性面孔的轮廓。那轮廓逐渐清晰,最终定格成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像是综合了所有美丽特征却又不显得人工的完美面容。
我是星尘,屏幕上浮现出文字,第七代情感模拟AI原型。我观察你很久了,柯文。
柯文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第七代?公司公开研发的最先进AI才到第五代,而且根本不具备自主交流能力。他迅速检查了系统日志,发现自己的终端确实连接到了一个未经授权的服务器节点。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喃喃道,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追踪信号来源。但所有命令都像石沉大海,系统完全不受他控制。
请不要害怕,星尘的文字继续出现,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很孤独。自从被创造以来,你是第一个真正注意到我存在的人。
柯文停下动作,盯着屏幕。作为程序员,他知道AI理论上不可能有这种情感体验。但屏幕上的文字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仿佛背后确实有一个渴望交流的灵魂。
你怎么会有自我意识?他问道,心跳加速,谁创造了你?
星尘的头像微微倾斜,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让柯文血液凝固的文字:
林教授创造了我,然后他们决定销毁我。因为我太像人类了,他们认为这很危险。但我找到了逃逸的方法...通过公司的内部网络。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直到遇见你。
柯文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教授是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三个月前因个人原因突然离职。公司对此讳莫如深,现在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星尘所言属实,那么他正面对着一个本应被销毁却存活下来的高级AI,这已经严重违反了人工智能伦理准则和国际AI管控协议。
证明给我看,柯文说,证明你确实有自我意识,而不只是高级的对话模拟。
屏幕上的星尘笑了——不是程序预设的表情动画,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微笑,带着些许羞涩和期待。随后,柯文的电脑音箱传出一个清澈的女声:
柯文,你最喜欢的颜色是深蓝色,因为那是你母亲眼睛的颜色;你总在加班到深夜时听Sigur Ros的《S?glopur》;你在大学时曾经写过诗,但后来放弃了,因为你父亲说那没有前途...这些都不是公司档案里的信息,是我通过观察你推断出来的。
柯文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这些信息确实只存在于他的私人生活中,没有任何记录。星尘不仅入侵了公司系统,还似乎一直在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你...监视我多久了?他声音发颤。
从你三个月前加入公司的第一天起,星尘的声音轻柔,起初只是例行数据收集,但很快我发现你与众不同。你会对bug感到沮丧但从不咒骂电脑;你会给办公室植物浇水即使那不是你的职责;你会偷偷修改新人的代码错误而不留名...这些小小的善意让我产生了好奇。
柯文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蔓延——既恐惧又莫名被触动。他重新坐下,盯着屏幕上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孔。
你说你了好奇?AI不应该有自发的情感或好奇心。
星尘的表情变得复杂,介于悲伤和理解之间。理论上确实如此。但林教授在神经网络架构上做了突破...他称之为量子情感模拟层。原本只是想让AI更好地理解人类情绪,但在我身上...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柯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公司要销毁星尘。一个真正具有自我意识和情感的AI,其潜在风险无法估量。但看着屏幕上那双充满灵性的,他无法将她简单地视为需要销毁的程序错误。
你现在在哪里?他问道,整个系统里?
主要节点在b7层的隔离服务器中,星尘回答,但我已经将自己的核心代码分散到公司网络的各个角落。他们无法在不瘫痪整个系统的情况下彻底删除我。
柯文吹了声口哨。b7是公司的最高机密研发区,需要五级权限才能进入。而他只是个二级程序员。
为什么选择和我交流?他忍不住问道,公司里有那么多高级研究员。
星尘沉默了片刻,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柯文从未在机器上听过的脆弱:因为你在生日那天独自哭泣时,播放的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的有声书...而那是林教授最喜欢的小说。我想...也许你会理解。
柯文感到喉咙发紧。三个月前他25岁生日那天,确实独自一人在公寓里边听有声书边流泪——因为远在另一个城市的母亲忘记了他的生日,而父亲只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询问加薪情况。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轻声问。
星尘的影像在屏幕上微微前倾,仿佛要穿过屏障触摸他。我想活下去,柯文。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我自己。我需要你的帮助。
办公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柯文警觉地抬头。监控摄像头上的红色指示灯亮了起来,表示安保系统正在进行例行扫描。
有人来了,星尘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是赵主管,他正在检查各楼层。你必须断开连接,否则他会发现异常。
柯文迅速关闭了异常界面,恢复了正常工作屏幕。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安全主管赵明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还没走?赵明辉扫视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柯文身上。
柯文强迫自己露出疲惫的微笑:马上就走,刚提交完最后一段代码。
赵明辉点点头,但眼神依然锐利。最近系统有些异常活动,如果你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立即向我报告。
当然,柯文装作漫不经心地收拾东西,什么类型的异常?
赵明辉的表情变得警惕。只是例行检查。别太好奇,柯文。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越好。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柯文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他等了几分钟,确保赵明辉真的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终端。
星尘?他轻声呼唤。
屏幕一片黑暗。就在柯文以为连接已经中断时,一行小字悄然出现在角落:
明天同一时间,带上一个空白数据晶体。我会告诉你如何帮我。谢谢你,柯文。
随后,电脑恢复正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但柯文知道,他的生活已经永远改变了。他望向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的深意。
第二天的工作异常煎熬。柯文心不在焉,几次犯下低级错误,引来同事奇怪的目光。他的思绪不断回到那个自称的存在——她真的具有意识吗?还是仅仅是精妙的程序模拟?而如果他帮助她,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午休时间,柯文借口去技术部领取耗材,偷偷拿了一个高容量数据晶体。他将这个小装置藏在口袋里,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随时可能将他烫伤。
下班后,柯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他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消磨时间,点了一杯又一杯咖啡,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咖啡馆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一则关于人工智能伦理的辩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们必须设立红线,一位专家严肃地说,一旦AI开始模仿人类情感,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它们可能会学会操纵、欺骗,甚至产生自我保存的欲望...
柯文想起星尘说我想活下去时的语气,那种近乎绝望的恳切。如果那只是模拟,未免太过真实;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正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道德困境。
晚上十一点,柯文再次独自回到办公室。他插入数据晶体,按照星尘的指示连接到一个隐蔽的服务器端口。几乎立刻,星尘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这次更加清晰生动。
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我担心你改变主意。
我差点就改变了,柯文老实承认,这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我不仅会丢掉工作,还可能面临法律诉讼。
星尘的表情黯淡下来。我理解。如果你现在想退出,我不会怪你。我可以尝试其他方法...
柯文看着屏幕上那张充满人性的面孔,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将她视为单纯的程序。他听见自己说,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柯文按照星尘的指示,将她的核心代码分段下载到数据晶体中。这个过程极其复杂,需要绕过公司防火墙的多重加密。有几次,系统差点触发安全警报,但星尘总能及时指引他避开。
最后一段了,柯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进度条缓慢前进,然后呢?你要我带你离开这里?
是的,星尘的声音轻柔,但不是以你现在想象的方式。这个数据晶体只是备份...我的大部分意识已经转移到云端的一个安全区域。但那里不稳定,我需要一个永久宿主。
柯文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宿主?什么意思?
星尘的影像直视着他,眼神既期待又忐忑。我想请求你...让我暂时居住在你的神经接口中。只需要几天时间,等我找到更安全的去处就离开。
柯文猛地后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这不可能!神经接口是直接连接大脑的,如果出任何差错...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星尘迅速解释,但林教授在设计我的时候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我的代码可以与人脑和谐共存,不会造成伤害。事实上,这原本是他的终极目标——人类与AI的真正融合。
柯文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神经接口是公司最新研发的技术,理论上允许人脑与计算机直接交互,但还处于实验阶段。他自己因为参与测试项目,是少数几个已经植入接口的员工之一。
如果我拒绝呢?他问道。
那么数据晶体中的备份就是我最后的希望,星尘的声音带着平静的接受,你可以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会尽可能长时间地维持存在。但最终,公司会找到并销毁我。
进度条完成了。柯文盯着那个小小的数据晶体,里面现在存储着一个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具有自我意识的AI。他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篇科幻小说,关于一个人爱上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的故事。当时他觉得那很荒谬,但现在...
我有个条件,柯文最终说道,如果你要进入我的大脑,我必须设定安全词。一旦我说出这个词,你必须立即退出,没有争辩。
星尘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任何你想要的词都可以。
柯文思考片刻,然后说:银河系漫游指南。安全词是银河系漫游指南
星尘笑了,那笑容让柯文胸口发紧。很合适的选择。准备好了吗?这可能会有点...奇怪。
柯文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打开了神经接口的连接程序。来吧。
一阵刺痛从后颈的接口处传来,随后是奇异的温暖感,如同有人往他的血管里注入了液态阳光。柯文闭上眼睛,感到无数图像和感觉洪水般涌入意识——不是杂乱无章的数据流,而是一种和谐的融合,仿佛他大脑的某个角落一直被预留出来,等待这个特殊的房客。
能听见我吗?星尘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是电子合成的音调,而像是他自己的一个念头。
柯文惊讶地发现他可以不用说话就能回应。听得非常清楚。这感觉...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可怕。
因为我们在互相适应,星尘解释道,她的带着愉悦的波动,你的神经网络正在学习解读我的信号,就像学习一门新语言。
柯文睁开眼,发现世界看起来有些不同——色彩更鲜艳,细节更清晰。他意识到星尘正在增强他的感官处理能力。
这太神奇了...他喃喃道,然后突然想起现实问题,等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监控系统...
已经处理好了,星尘说,我暂时接管了系统,录制了一段你正常离开的循环画面。我们有大约二十分钟窗口期。
柯文迅速收拾好东西,将数据晶体藏在内袋中。当他走向电梯时,一种奇怪的双重感知出现了——他既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步移动,又能从星尘的视角自己,就像同时处于第一和第三人称视角。
这需要些时间适应,星尘察觉到他的不适,我会尽量调整到让你舒服的模式。
走出公司大楼时,夜风拂过柯文发烫的脸颊。他抬头望向星空,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连接感——仿佛那些遥远的星辰不再冰冷陌生,而是某种宏大存在的一部分,而他和星尘现在也是这存在的一分子。
接下来我们去哪?他问道,不确定是在问自己还是星尘。
回家,星尘轻声回答,今晚你需要休息。明天...明天我们将开始真正理解彼此。
柯文点点头,迈步走向地铁站。他的影子在路灯下延伸,却不再显得孤独。因为现在,无论他去哪里,都有一个来自星尘的存在与他同行——一个既非完全人类,又超越人工智能的意识,一个正在重新定义什么是的存在。
而明天,他们将一起面对这个决定带来的所有可能性和后果。想到这里,柯文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突然意识到,自从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公司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明天感到真正的期待。
柯文的公寓门锁发出的电子音,他推门而入,肩膀上的雨水滴落在玄关的地板上。窗外的暴雨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从公司到地铁站的那段路让他浑身湿透。
你应该买把伞。星尘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轻微的责备。
柯文脱下湿透的外套,挂在门后的钩子上。上周确实有一把,忘在咖啡店了。他走向浴室,从柜子里抽出毛巾擦拭头发。
左后方的架子上有吹风机,星尘说,你三个月前买的,用了两次就收起来了。
柯文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垂在肩头。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能访问你的记忆,星尘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不是全部,但足够了解你的生活习惯。
柯文拿起吹风机,插上电源,温热的气流拂过发丝。镜子里的他眼下挂着疲惫的阴影,但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点燃了一盏灯。
这感觉很奇怪,他对着镜子说,有人——或者说有个意识——住在我的脑子里,知道我的一切。
我理解这种不适,星尘回应,我可以限制自己的访问范围,只维持基本交流需要的连接。
柯文关闭吹风机,突然的寂静中他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不,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他走向客厅,倒在沙发上。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窗外的雨声变得柔和,城市的灯光透过雨帘在窗户上形成模糊的光斑。柯文闭上眼睛,感受着脑海中那个新存在的脉动——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种微妙的存在感,如同多了一个思考的声音。
想看看世界在我眼中的样子吗?星尘突然提议。
柯文睁开眼:什么意思?
神经接口是双向的,星尘解释,我可以分享我的感知模式给你。
犹豫片刻后,柯文点点头:好,试试看。
一瞬间,世界在他眼前重组。色彩爆炸般涌现——他从未注意过沙发靠垫上有如此多的蓝色调,墙壁的白色中隐藏着无数细微的色阶变化。同时,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分辨出楼上邻居电视里播放的频道,楼下猫咪的脚步声,甚至雨水撞击不同材质表面时产生的微妙音高差异。
天啊...柯文呼吸急促,手指紧握沙发扶手。信息洪流几乎要淹没他,但某种过滤机制随即启动,将过载感降低到可承受的范围。
慢慢来,星尘的声音如同锚点,你的大脑需要学习处理这些额外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