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夫海姆-7,永恒的冻土之上。
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刻刀,不知疲倦地刮过苍茫的雪原,卷起细碎的冰晶,在低空形成一片朦胧的,令人窒息的白色雾霭。
天空是永远压抑的灰白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石板,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在这片严酷而单调的世界一角,一个背风的低洼山谷里,却奇迹般地萦绕着些许稀薄的暖意。
几座低矮的,用厚重兽皮和石块垒砌而成的屋舍顽强地扎根于此,屋顶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带着干粪燃烧气味的炊烟。这里,是罗德抵达的第五个苔原部落——冰爪部落的聚居地。
最大的那座屋舍内,火光在中央的石砌火塘中跳跃着,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苔藓的淡淡烟味、鞣制皮革的气息,以及一种……专注而宁静的氛围。
十来个年纪不等的孩子,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穿着臃肿的兽皮衣,围坐在火塘边的干燥地垫上。
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全都聚焦在中间那个穿着厚实但整洁的深色旅行袍的男人身上——罗德。
罗德的手中拿着一块表面被仔细打磨光滑的深色石板,另一只手则用一小块白色的矿物石膏,在上面缓慢而清晰地划出一个个简单却规整的符号。
“看,这个符号,像不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雪雀?”罗德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他画了一个简单的人字形,“它代表着天空,也代表着飞翔和自由。”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努力地看着那神奇的白色线条,发出低低的,惊叹的吸气声。对他们而言,这些符号是比狩猎最强大的冰原猛犸还要新奇和难以理解的事物。
一个胆子稍大点的男孩,鼻尖还挂着一点冻住的清鼻涕,怯生生地伸出粗糙的手指,在空中笨拙地模仿着罗德的笔画。
罗德看到了,脸上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极其柔和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具有某种感染力,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曾经可能存在过的任何阴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笼罩在一层温暖的光晕里。
他耐心地鼓励道:“对,就是这样,诺顿。你的手很稳。来,试着在沙盘上画一画。”
他身边放着几个浅木盘,里面铺着平整的细沙,这是他为教学准备的练习本。
看着孩子们低下头,用树枝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神圣地在沙盘上勾画那些陌生的符号,罗德的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和平静所充满。
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晨光世界那个被复仇烈焰吞噬,不惜召唤恶魔,双手沾满血腥与罪业的堕落法师了。那时的他,内心只有扭曲的黑暗和毁灭的欲望。
而现在,看着这些孩子们纯净而渴望的眼神,感受着他们笨拙却真诚的模仿,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他心中滋生、蔓延。那是一种……守护、引导和奉献的喜悦。
传教,最初只是李维下达的任务。但不知从何时起,任务本身似乎褪去了冰冷的色彩。传播万物归一道主的教义,与帮助这些在苦寒中挣扎求生的质朴人们,仿佛成了同一件事。
他教导他们识字,不是为了让他们读懂多么深奥的经文,而是希望他们有一天能看懂他留下的关于辨别药草,记录天气,计算猎物的简单册子。
他告诉他们关于道主庇护万物,赐予智慧与秩序的故事,是为了在他们面对暴风雪和猛兽时,内心能多一丝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希望,而非纯粹的麻木与绝望。
现在的罗德,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纯粹的,散发着善良光辉的传教者与学者。
他乐于分享他知道的一切——如何设置更有效率的陷阱,如何利用地热种植耐寒的块茎,如何用常见的雪地草药预防冻疮和坏血病,如何过滤饮水避免腹泻……
他的知识,对于冰爪部落而言,是比任何黄金都珍贵的礼物。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最初部落民们对这个外来者还充满警惕和好奇,但现在,他们看向罗德的眼神里,只剩下浓浓的感激和信赖。
“罗德老师,”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看去,是部落里最灵巧的女孩莉娜,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白色的肉汤,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小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阿姆让我给您送来,是新熬的猛犸骨汤,暖身子。”
罗德连忙接过,碗壁的温度透过厚实的陶壁温暖着他略微冰凉的手指。“谢谢你,莉娜,也谢谢你的母亲。”他温和地说,“今天的字都认识了吗?”
“嗯!”莉娜用力点头,眼睛亮亮的,“我都会写火、家和温暖了!”
看着女孩骄傲的神情,罗德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这就是回报,微不足道,却直抵人心。
傍晚时分,外出狩猎的队伍回来了。收获似乎不错,男人们扛着一头体型不小的冰原牦牛,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部落首领,一位名叫巴恩的强壮老者,亲自拿着一大块最肥美、最鲜嫩的牦牛里脊肉,大步走到罗德居住的小屋前。
“罗德兄弟!”巴恩的声音洪亮,带着草原人特有的豪爽和真诚,“今天托你的福,找到了那群畜生的新迁徙路线!这块肉,你必须收下!给孩子们教书费神,得补补!”
罗德推辞不过,只能接过那沉甸甸的,还带着体温的鲜肉。这不是简单的馈赠,而是代表着接纳、尊敬和毫无保留的认可。
“巴恩首领,您太客气了。能帮上大家,是我的荣幸。”
“哎,说什么客气话!”巴恩用力拍了拍罗德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罗德微微一晃,“你来了之后,孩子们眼里有光了,女人们生病少了,连我们打猎都顺利多了!你是道主派来帮我们的使者,是我们冰爪部落最尊贵的朋友!”
看着巴恩真诚而朴实的脸庞,听着他质朴却分量十足的话语,罗德感觉自己的胸腔被一种暖洋洋的情绪填得满满的。这种被需要、被信任、被尊重的感觉,是他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
夜幕彻底降临,寒冷的冰原之夜开始了。罗德回到自己那间简陋却整洁的小屋,将那块珍贵的肉仔细挂好。他跪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床铺前,如同往日一样,进行着每晚的祷告。
但这一次,他的祷告词不再是单纯地复述李维给予的教义,而是融入了更多他自己的感受。
“……感谢您,万物归一道主,赐予我指引,让我能在此地,以微薄之力,播撒知识与希望的种子。愿您的秩序之光,能照亮这片冻土,温暖这些坚韧而善良的灵魂……”
他祷告得无比虔诚,脸上散发着宁静而圣洁的光辉。此刻的他,无论谁看来,都是一位品德高尚、无私奉献的圣徒。
然而,就在这充满了奉献与温暖的祷告氛围达到顶点时,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蓝色光点,无声无息地在他小屋的角落亮起。那是阿尔法超微型监控节点的象征。
与此同时,罗德低垂的眼帘之下,那充满了温和与慈悲的瞳孔最深处,一丝绝对理性,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光芒,如同深水下的潜流,一闪而逝。
大人的任务,从未忘记。
传播信仰,收集虔诚。眼前的温暖与尊敬,是手段,也是……成果。只是这个过程,让他这颗早已冰冷枯竭的心,意外地品尝到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祷告结束,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圣洁光辉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温和的传教者。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无尽的风雪和璀璨的寒夜星空。
“阿尔法,”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中,“汇报冰爪部落信仰转化进度,并定位下一个需要播种的部落坐标。”
【指令确认。冰爪部落信仰转化率已达71.3%。深度虔诚信徒占比22.1%。下一个目标部落:东南方向37公里外,石牙部落,预计生存环境更为恶劣,信仰转化潜力评估:高。】
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中响起,与屋内的温暖氛围格格不入。
罗德轻轻呼出一口白气,目光依旧温和地注视着窗外那些在寒风中亮着温暖灯光的屋舍。
只是,那温和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效率的考量。
他既是雪原上播撒希望的牧羊人,也是暗夜里为神明测量信仰疆域的……无声尺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