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污浊的硫磺风就被法师之城废墟特有的、混杂着尘埃、焦糊与微弱魔能残留的冰冷空气取代。
二十几个身影踉跄着出现在法师塔下方空旷的广场上,脚下是碎裂的黑曜石地砖,眼前是倾颓的巨石建筑和爬满暗红苔藓的断壁残垣。
群体传送的余韵让几个体弱的妇人直接瘫软在地,干呕不止。
孩子们则瞪大了眼睛,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惊骇与茫然,他们无法理解上一刻还在那破败的教堂矮墙内,下一刻怎么就站在了这片只存在于长辈恐怖故事中的、象征着世界最终毁灭的庞大废墟中心。
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妞妞,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环顾着高耸却残破的塔楼阴影,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怪物从中扑出。
大人们强忍着眩晕和翻腾的胃液,相互搀扶着站定。他们的惊骇更深沉,混杂着无法理解的恐惧。
这种瞬间跨越两百多公里、无视深渊环境扭曲的空间伟力,远超他们认知中任何法师的传说。
眼前这位深蓝袍服的存在,其力量层次让他们本能地感到战栗,连一丝反抗或质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敬畏,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筑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维没有在意众人的失态。他目光投向污浊的黄红天幕,悬浮身侧的暗紫色阿尔法晶体幽光一闪。
嗡!
一股无形的指令瞬间跨越空间,抵达了同步轨道上那颗伪装成深渊造物的卫星。两者核心处理器以超越凡俗理解的速度完成了信息交互。
下一秒,悬浮在李维身侧的阿尔法晶体微微调整角度,核心深处一点幽光无声亮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能量爆发的轰鸣。
咻——!咻——!咻——!
一道道细如发丝、纯粹到令人灵魂深处感到刺痛的幽蓝光线,如同神只投下的裁决之矛,从晶体核心激射而出,瞬间没入法师之城废墟周围的虚空!
光线出现的刹那,便已精准地印在了各自的目标身上——那些隐藏在断墙后、匍匐在下水道口、盘踞在扭曲魔藤丛中的低阶、中阶恶魔!
距离人群最近的一条阴暗小巷拐角处,一头正准备扑出的、浑身覆盖着骨刺和脓疱的中阶角魔,他那燃烧着贪婪硫磺火焰的独眼刚刚捕捉到广场上聚集的新鲜血肉,狰狞的嘴角才刚刚咧开——
噗!
一道幽蓝细线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它的头颅,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黄油!
角魔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前扑的姿势凝固成一个怪诞的剪影。
他那颗覆盖着厚重角质、足以硬抗刀劈斧凿的头颅,连同里面污秽的魔核,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从贯穿点开始无声地湮灭、分解,化为最细微的尘埃粒子,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
只留下半截无头的躯体轰然倒地,断颈处光滑如镜,流淌的魔血在接触空气的瞬间便凝固成焦黑的硬块。
一个胆子稍大的男人,被刚才那近在咫尺的破空声惊动,下意识地探出头,望向那条阴暗的小巷。他看到了那具正在化为飞灰的无头恶魔残躯,看到了那光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断颈。
他认得那种恶魔!那是足以轻易屠戮他们整个庇护所的恐怖存在!是曾经让他们在噩梦中惊醒的梦魇!
可他……就这样死了?
像被无形的橡皮擦从画布上轻轻抹去。
男人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看向广场中央那道深蓝身影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掺杂了极致恐惧的、近乎看神魔般的仰望!这绝不是普通的法师!这是行走在人间的毁灭化身!
“方圆五十公里内,深渊生命体已清除。”李维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如同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刚才那几道无声的死亡射线,如同冰冷的铡刀悬在头顶,让他们真切感受到了这位存在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
李维指尖轻点,悬浮的阿尔法晶体再次幽光流转。数个更小一号、形态相似的暗紫色晶体从李维身侧的虚空中无声滑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碎片,迅捷而精准地飞向法师之城废墟的四个主要方位。
嗡——!
当这些晶体嵌入预设的节点,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绝对秩序感的淡金色光膜瞬间从城市边缘升起,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整片废墟核心区域笼罩其中!
净化与甄别法阵——启动!
法阵生效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城市废墟中,那些攀附在断壁残垣上、散发着硫磺恶臭、不断搏动如同活物的深渊魔藤,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干瘪、化为簌簌落下的灰黑色粉末!
地面上肆意蔓延的、流淌着粘液的暗红色苔藓,如同遭遇了最炽烈的阳光,瞬间失去光泽,蜷缩焦黑,散发出最后一丝刺鼻的焦糊味后彻底死去。
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深渊污染气息,仿佛被无形的滤网层层筛过,变得稀薄、澄清,虽然依旧带着废墟的尘埃味道,却不再有那种侵蚀灵魂的粘稠恶感。
更奇妙的变化发生在幸存者们的身体内部。长期食用被深渊污染的块茎、毒蕈,甚至偶尔分食的低阶劣魔肉,早已让他们的血肉中沉积了难以清除的毒素,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带来隐痛与虚弱。
此刻,在这淡金色光膜的笼罩下,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净化之力悄然渗透进每个人的毛孔。
如同暖流淌过冰封的河道,沉积在骨髓深处、血液末梢的深渊毒素,被这股力量轻柔地剥离、分解、化为无形!
“呃……”一个饱受关节剧痛折磨的老者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他惊讶地活动着僵硬的膝盖,发现那如影随形的刺痛竟然减轻了大半!
“我的头……不晕了?”抱着婴孩的妇人晃了晃脑袋,长期被毒素侵蚀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
“好舒服……”妞妞小声地呢喃着,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属于孩童的轻松笑容。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于生命本身的轻松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长期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丝,身体的枷锁被解开了一环。
得救了!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者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对未来的惶恐,但那份深沉的绝望,终于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却真实的兴奋所取代!
李维再次挥手,一个稳定的次元空间门在广场中央展开。一袋袋用特殊魔法材料封装、颗粒饱满、散发着谷物清香的粮食,一桶桶清澈见底、蕴含着微弱净化能量的饮用水,甚至还有干净的布料和简易的工具,如同溪流般从中涌出,堆叠在众人面前。
“分发。自寻住所。”简单的指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幸存者们如梦初醒,在短暂的迟疑后,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和行动。他们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干净得不可思议的食物和清水,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很快,在几位年长者笨拙却努力的组织下,物资被有序地分配下去。人群带着食物和工具,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片刚刚被净化的废墟,寻找着可以遮风避雨的角落。
李维的目光落在强压着激动、努力维持秩序的老牧师身上。“跟我来。”他转身,走向那座爬满枯萎魔藤的法师高塔。
塔内依旧空旷冰冷,只有脚步声在螺旋阶梯上回响。李维在一处相对完好的露台停下,污浊的天光透过残破的穹顶洒下。
“我是一名巫师。”李维的声音在空旷的塔内响起,平静无波,却如同惊雷在老牧师耳边炸开!
“巫……巫师?!”老牧师枯瘦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晨曦女神的圣典中,巫师是窃取神之权柄、亵渎生命本质、行走在禁忌之路上的渎神者!是诸神永恒的敌人!这种根植于信仰本能的恐惧和排斥,几乎让他窒息。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石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浑浊的眼中,刚刚因净化法阵和食物而升起的感激与信任,瞬间被巨大的惊骇、本能的抗拒和深深的矛盾所取代。
李维将老牧师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
老牧师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
晨光沦陷以来的漫长绝望,诸神沉默带来的信仰动摇,甚至心底深处那一丝对神只无力的怨恨……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
体内那点微弱的圣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既是对过往信仰的残存证明,也是此刻内心撕裂的写照。
他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最终,那股求生的本能和对孩子们未来的忧虑,压倒了信仰带来的恐惧与排斥。
他艰难地抬起头,迎上李维那非人的目光,沙哑地问:“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搜寻幸存者。”李维言简意赅。他抬手,指向窗外污浊的天空,“天上的眼睛会继续寻找活人的踪迹,标记位置。”接着,他指向塔下广场边缘——几辆造型奇特、流线型的金属载具如同蛰伏的钢铁甲虫,无声无息地从次元门中滑出,停放在那里。载具表面铭刻着简洁而高效的魔纹,闪烁着幽蓝的微光。
“这些载具,是你们的腿,也是你们的盾。”李维的声音如同金属般冰冷,“找到标记点,带回活人。遇到恶魔,用它自带的武器解决。”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老牧师身上,“解决不了的,呼叫我。”
老牧师顺着李维的手指看去,那冰冷的钢铁造物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科技与魔纹融合的美感。
他心中依旧翻腾着对“巫师”身份的惊涛骇浪,但看着那些载具,想到城外可能还在绝望中挣扎的同胞,想到塔下那些分到了干净食物、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的孩子们……他佝偻的脊背,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挺直了一分。
“明白了,大人。”老牧师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与此同时,在法师之城废墟的一角,归乡堡垒分离出的数个大型金属构件如同拥有生命的种子,在选定区域自动展开、变形、组合。
金属骨架如同巨树般拔地而起,覆盖上透明的能量薄膜穹顶,内部复杂的管道系统如同根须般延伸、扎根。
一个庞大而高效的自动化种植基地在废墟中拔地而起。基地深处,数个篮球大小的阿尔法子体悬浮在能量节点上,核心处散发着柔和的、模拟恒星光谱的辉光。
在精密的能量场和营养液雾化系统的共同作用下,魔法催生的作物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抽芽、舒展叶片!
饱满的麦穗在能量风中轻轻摇曳,翠绿的藤蔓缠绕着金属支架迅速攀升,挂满了沉甸甸的、颜色鲜艳的瓜果……浓郁的生命气息与丰收的景象,在这片被死亡和腐朽统治的世界里,倔强地绽放开来。
广场上,刚刚分到第一份真正干净面包的妇人,双手颤抖地捧着那雪白柔软、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食物,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无声地滴落在面包上。
旁边,几个孩子围着一小桶清澈的净水,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起一点,送入口中,甘冽清甜的滋味让他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发出小小的、满足的惊叹。
废墟之上,庇护之城内,生的气息,第一次如此浓郁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