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的30次方FLopS,这个数字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它代表的是一种纯粹的、蛮不讲理的、足以将她过去二十年所有认知都碾成齑粉的绝对力量。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曾经所无比恐惧的,那个充满了失控AI和恶意程序的旧网络……
不是地狱太可怕。
只是荒坂给的“武器”和“盔甲”,实在是太垃圾了。
就像一个只拿着木棍和破盾的士兵,被派去挑战一条喷火的巨龙,然后被告知,这是你此生最大的荣耀。
可笑。
实在是太可笑了!
一种混合着无尽愤怒和极致畅快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的胸腔里爆发!
她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精彩!
王涛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岳舟。
而这种兴奋,很快就转化为了,更加冰冷的,也更加致命的,行动力。
露西的意识,化作了一头由纯粹的“算力”和“恶意”所构成的,体型堪比整个星系的,庞大的,数字利维坦!
她张开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大嘴,将那些曾经让她无比恐惧的,“游荡者”、“看门狗”、“数据幽灵”,像吃零食一样,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地,咀嚼,吞噬,然后,解析!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真面目’啊。”
露西“看”着那些被她强行剥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底层核心代码的,所谓的“数字神明”,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轻蔑和不屑的笑容。
“一群……只会用几十年前的老套路,靠着信息不对称,去欺负和恐吓‘小朋友’的,可怜的,过时的,老古董而已。”
这一刻,她心中那最后的一丝恐惧,也彻底地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释然。
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Kushinada-07的,过去。
她没有童年。
她的生命,不是在母亲的怀抱中,而是在波兰冻土之下,那座名为“摇篮”的秘密设施里,从一排排冰冷的营养槽中,被像收获庄稼一样,“收获”的。
她和其他几十个孩子一样,是被荒坂这个庞大的“母亲”,通过冰冷的数据,所筛选出来的,“优良品种”。他们的“玩具”是复杂的逻辑拼图和初级的数据流模拟器,“拥抱”他们的是插入后颈进行神经系统校准的冰冷探针。
在她的记忆中,世界是无菌的、有序的,也是没有任何温度的。每个孩子脖子后面,都被烙印上了独一无二的条形码。
那不是名字,是资产编号。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荒坂这个庞大、无形而又无所不能的“母亲”。
十二岁那年,她因为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网络天赋,被从“摇篮”中挑选出来,送往一个更深、更秘密的地下设施——代号“冥府”的网络深潜训练基地。
这里,是真正的地狱。
“冥府”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培养一批最高效、也最可消耗的“清道夫”专门用于探索“黑墙”另一侧那片被流窜AI盘踞的、废弃旧网络的精英网络黑客。
他们是荒坂公司的“一次性探针”,被派去执行成功率极低的自杀式任务:窃取强大AI的残片、测试新型的攻击性IcE、或者仅仅是作为“诱饵”,引诱某个传说中的流窜AI现身,以便荒坂的主力黑客团队进行远程分析。
训练是血腥而直接的。孩子们被成组地投入到模拟的、充满恶意程序的虚拟空间中,任何一次失误,都会让他们的模拟形象被撕成碎片,而现实中的大脑则会受到强烈的神经冲击作为惩罚。
他们每天都能看到同伴在连接椅上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然后被“培育员”面无表情地拖走,再也没有回来。
在这里,露西第一次理解了“死亡”。
她的天赋让她活了下来,但也让她看到了更多的死亡。
她变得沉默、孤僻,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在一次被派去探索一个被认为是“数据坟场”的旧网络服务器时,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未被格式化的、来自2020年代前的古老媒体文件夹。
里面,有一部名为《月球之旅》的、画质粗糙的动画片。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不属于“摇篮”或“冥府”的东西。她看到了漆黑的宇宙、璀璨的星辰,和一个穿着笨重宇航服的人,在广袤、死寂的月球表面,留下第一个脚印。
没有公司,没有任务,没有数据流,没有死亡。只有绝对的、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自由。
月球从那一刻起,成了她心中唯一的、不可告人的圣地。是她在每一次被强制深潜、在冰冷的数据风暴中挣扎求生时,可以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躺在月球的尘埃上,就能获得片刻安宁的秘密花园。
她开始意识到,公司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培养”他们,而是在“消耗”他们。他们不是未来之星,而是最昂贵的“子弹”,射向那些公司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
憎恨的种子与对月球的向往一起,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逃离的机会来自于一次代号“地狱犬”的深潜任务。
荒坂发现了一个疑似属于传说中的流窜AI“网络死神”的节点,要求露西所在的、仅存的最后七名精英小队进行渗透。
任务的目标,是植入一个数据“信标”。
那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屠杀。他们刚一进入节点,就被那个AI所察觉。AI没有用常规的IcE攻击他们,而是直接扭曲了他们所在节点的“数据法则”,让他们体验到了逻辑崩溃、时空错乱的数字地狱。
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在惨叫中“断开连接”,他们的脑死亡信号灯在现实世界的控制室里冰冷地亮起。荒坂的指挥官,为了拿到最后一点关于AI行为模式的数据,远程锁死了他们的维生系统和逃生通道,命令他们必须完成信标植入。
那一刻,露西彻底绝望了。
在被AI的数据触手彻底吞噬的前一秒,她启动了自己耗费数年时间、偷偷编写的后门程序——一个以她对月球的向往为核心逻辑构建的、极其微小、看似无害的“梦境”病毒。
这个病毒的作用只有一个:在被攻击时,将她的核心意识数据,伪装成一段无意义的、关于“月球”的怀旧动画片数据流,从而在AI的“审查”中被忽略。
她成功了。
在AI吞噬她的瞬间,她的核心意识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消失在了旧网络的深处。
紧接着,她利用在与无数AI的对抗中学到的“反向渗透”技巧,沿着荒坂指挥官下达命令的路径,反向入侵了“冥府”的控制系统,强行解开了自己和最后一个幸存同伴的物理连接。
现实世界中,警报声大作。
她和那个名叫“米哈伊尔”的、来自俄罗斯的男孩,在一片混乱中向地面逃去。米哈伊尔为了掩护她,用自己仅存的力气引爆了一个备用电源,用血肉之躯挡住了第一波荒坂安保部队的子弹。
在爆炸的火光中,露西最后看到的,是米哈伊尔冲她喊出的、没有声音的口型:“去…看…月亮…”
逃出“冥府”的露西,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来到了光怪陆离的夜之城。
这里是藏匿身份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她那远超普通网络黑客的技术,开始了漫长的、痛苦的“自我抹除”。
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冒着被网络监察追踪的风险,删改、覆盖、伪造着自己在荒坂数据库中的所有痕迹。
并给自己起了“露西”这个普通的名字,改变了发色,换上了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蜷缩在夜之城最底层的出租屋里,靠着接一些不露脸的、窃取数据的“小活”来维持生计。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因为米哈伊尔的死让她明白,信任的代价太过沉重。
她唯一的执念,就是赚钱,赚足够多的钱,买一张去月球的、单程票。
因为只有在那里,才没有需要逃离的荒坂,没有需要背叛的同伴,没有无尽的黑暗。
只有永恒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寂静。
而现在……
露西缓缓收回了自己那足以颠覆整个旧网络的力量。
她没有将那些可怜的“流浪AI”赶尽杀绝,因为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像一个成年人,不会因为踩死了一窝蚂蚁,而感到任何的成就感一样。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了无数数据的迷雾,精准,锁定在了旧网络的最深处。
一个被无数条,比“黑墙”本身还要坚固的,“逻辑锁链”,给层层捆绑的,巨大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信息光球”之上。
奥特·坎宁安。
那个传说中的,“网络之神”。
也是那个,被荒坂的“灵魂杀手”,给囚禁了数十年之久的,最可怜的,“数字囚徒”。
露西笑了。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游戏”里,新的“主线任务”,是什么了。
而她也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去为之“战斗”的理由。
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生存。
甚至,不是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去月球的梦想。
而是为了……
将那些,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可怜的“幽灵”们
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