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四海还在昏迷。
他躺在钱庄内堂的硬板床上,胸口的黑色纹路虽然退了些,但依旧像蛛网似的爬满脖颈,每呼吸一次,嘴角就会溢出一小口黑血。
林九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攥着那枚差点害死钱四海的幽冥令牌。
令牌上的骷髅头眼睛还在闪红光,像是在嘲笑。
九师... 守在门口的灵傀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卡顿,外... 外面有动静。
林九抬头望去。
钱庄的院子里,原本在搬运铜钱的灵傀们都停了下来,机械地望向黑风洞的方向。他们胸口的魂印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空气里的腥臭味又浓了些。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林九站起身,把令牌揣进怀里:看好掌柜。
他推开内堂的门,刚走到院子中央,就感觉地面轻轻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
是很多人在跑步,脚步声从山坳入口的方向传来,密密麻麻的,像潮水在涌。
来了。 林九握紧拳头,识海里的塔罗牌开始发烫。
他猜得没错。
幽冥殿的人根本没走。
他们就是想趁着钱四海重伤,一举拿下命运钱庄。
哐当 ——!
山坳入口的石门被撞开了。
十几个黑袍人冲了进来,手里的骨刃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寒光,为首的正是那个在灵田下毒的刀疤脸。
林九!出来受死! 刀疤脸举着骨刃狂笑,你以为救得了钱四海?今天连你一起埋在这儿!
钱庄的灵傀们立刻举起铜锤,挡在林九面前,虽然动作还是有点僵,但没人后退。
就凭你们? 林九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枚青铜钱。
钱面在手里转了个圈,金光瞬间铺满整个院子。
黑袍人被金光照得睁不开眼,骂骂咧咧地挥舞骨刃乱砍,却连灵傀的边都没碰到。
有点意思。 刀疤脸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小瓶子,往地上一摔,给我上!
瓶子里流出的不是毒液,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每只都有指甲盖大,长着翅膀,嗡嗡地飞向灵傀。
是噬灵虫! 有灵傀发出警报,被叮到会短路!
果然,几只灵傀被虫子叮到,立刻浑身冒黑烟,瘫在地上不动了。
刀疤脸笑得更得意了:没了这些铁疙瘩,我看你还怎么挡!
林九没理他,转身往内堂走。
他得去拿样东西。
想跑?晚了! 刀疤脸纵身一跃,骨刃直刺林九后心。
就在这时,躺在硬板床上的钱四海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脖子上的灵魂契约印记爆发出红光,像道闪电射向刀疤脸。
啊 ——! 刀疤脸被红光扫中,骨刃瞬间断成两截,胸口出现个焦黑的窟窿,这... 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九已经走进内堂。
他从墙角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叠泛黄的纸和一小罐朱砂。
这是他刚绑定系统时,抽卡得到的 法旨纸,据说用自己的血写出来的命令,能让所有签了灵魂契约的人拼死执行。
以前觉得没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林九咬破指尖,把血滴进朱砂罐里,用毛笔蘸了蘸,在最上面那张纸上写下一行字:
忠诚不绝对,即是绝对不忠诚。
字迹刚干,纸就突然无风自燃,化作一只火鸟冲出窗户,在钱庄上空盘旋三圈,炸成漫天火星。
怎么回事? 正在砍灵傀的黑袍人被火星烫到,抬头一看,吓得手里的骨刃都掉了。
他们胸口突然浮现出和钱四海一样的黑色纹路,而且比钱四海的更密,像是有无数小蛇在皮下钻。
痛... 好痛! 一个黑袍人惨叫着抓自己的胸口,指甲抠进肉里,却抠不掉那些纹路,殿主不是说... 我们不会有事吗?
刀疤脸也在痛,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手上的纹路正在往心脏爬:是那小子搞的鬼!快杀了他!
没人动。
黑袍人个个疼得在地上打滚,哪还有力气杀人。
林九站在内堂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支沾着血的毛笔。
他看着院子里的惨状,眼神没一点波澜。
这些人里,有几个是之前在灵田下毒的,还有几个是在黑市抛命运钱的。
他们以为签了幽冥殿的契约就安全了?
太天真。
林九早就通过【隐者】牌查到,这些人里有一半偷偷兑换过命运钱,灵魂里早就沾了钱庄的印记。
刚才那张法旨,不光是给钱庄的人看的。
更是给这些骑墙派的警告。
九师... 钱四海突然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
林九赶紧跑过去。
钱四海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点糊,但看到林九的瞬间,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胸口的黑血一下子涌出来:九师... 我没... 没背叛您...
我知道。 林九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放轻,躺着别动。
不... 必须说... 钱四海抓住林九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那些虫子... 是冲我来的... 他们想逼我... 说出钱庄的密码...
林九心里一沉。
果然是冲着钱庄来的。
看来幽冥殿是铁了心要搞垮他的经济命脉。
密码他们永远也别想知道。 林九从怀里掏出枚黄金钱,塞进钱四海手里,握紧它,能压邪祟。
黄金钱刚碰到钱四海的手心,就发出一阵嗡鸣,他胸口的黑色纹路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
谢... 九师... 钱四海的呼吸平稳了些,眼睛又慢慢闭上了,但手里的黄金钱攥得死紧。
院子里的惨叫声渐渐小了。
黑袍人要么疼晕过去,要么被灵傀捆成了粽子,只有刀疤脸还在硬撑,他掏出把匕首往自己手臂上划,想靠疼痛保持清醒。
挺能扛啊。 林九走出去,踢了踢他的腿。
刀疤脸抬头瞪他,眼睛里全是血丝:你... 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 林九蹲下身,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匕首,就是让你们知道,脚踩两条船的下场。
匕首尖挑起刀疤脸的下巴,林九的声音冷得像冰:说吧,厉无生下一步想干什么?
刀疤脸咬着牙不说话,嘴角却偷偷往旁边撇了撇。
林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墙角有只没被踩死的噬灵虫,正往阴影里爬。
想传信? 林九笑了,抬脚把虫子碾成了泥,晚了。
他把匕首往刀疤脸胳膊上一划,血立刻涌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血刚流到手腕,就突然凝固成了黑色,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 这是... 刀疤脸慌了。
忠诚咒。 林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从现在起,你说的每句话都得经过我的允许,敢撒谎,血就会堵死你的喉咙。
这是他刚才在柴房签法旨时,顺便从【皇帝】牌里领悟的小把戏。
专门对付硬骨头。
刀疤脸还想嘴硬,刚要骂脏话,就突然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像是真有东西堵在喉咙里。
说不说? 林九踢了踢他的脸。
刀疤脸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只能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求饶。
林九示意灵傀给他松绑。
刀疤脸瘫在地上喘了半天,才总算能说出话:殿... 殿主说... 今晚子时... 用黑风洞的尸气... 淹了山坳...
林九的眼神沉了下去。
尸气淹山坳?
这是想把整个命运钱庄连人带钱都变成僵尸?
够狠。
还有呢?
刀疤脸哆嗦了一下,显然是怕了那忠诚咒:还... 还说要抓... 抓昊天宗的弟子... 炼尸蛊...
林九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果然没放过昊天宗。
厉无生这是想一石二鸟,既毁了他的钱庄,又让昊天宗元气大伤。
滚吧。 林九突然说。
刀疤脸愣住了:你... 你放我走?
不走? 林九挑眉,那就留下当灵傀的零件。
刀疤脸哪敢留下,连滚带爬地往山坳外跑,跑出去老远还摔了个狗吃屎,看样子是真吓破胆了。
九师,就这么放他走? 灵傀问。
不然呢? 林九笑了笑,放个活的回去报信,比杀了他有用。
他要让厉无生知道。
他林九不是软柿子。
想动他的人,就得有被反噬的觉悟。
把这些俘虏都关进轮回演武场的地牢。 林九指着地上捆着的黑袍人,让赵虎看着点,别让他们死了。
灵傀们扛起俘虏往演武场走,地上的黑血被拖出长长一道印子,看着有点瘆人。
林九转身回内堂,把钱四海托付给留守的灵傀,自己则往杂役院走。
他得去趟柴房。
有些事,得在那里办。
昊天宗的柴房在杂役院最西边,平时堆些枯枝败叶,只有刘三偶尔会来劈柴。
林九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的蜘蛛网上还挂着几片枯叶,在穿堂风里晃悠。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 忠诚不绝对,即是绝对不忠诚 的法旨底稿,又摸出半截炭笔。
炭笔是上次在丹炉房捡的,笔杆裂了道缝,但还能用。
林九蹲在柴草堆上,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在一张粗糙的麻纸上重新抄写。
字迹还是那么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小孩。
但每个字都透着股狠劲。
尤其是 不绝对 三个字,被他描了又描,黑得发亮,像是用墨水泡过。
九师... 门外传来王伯的声音,带着点犹豫,晚饭做好了,是你爱吃的红薯粥...
放门口吧。 林九头也没抬,手里的炭笔还在飞快移动。
王伯没再说话,只听见碗筷放在地上的轻响,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林九抄完最后一个字,把麻纸举起来对着光看。
纸太薄,能看到背面柴草的纹路,但上面的字却像活了似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烫。
他从怀里摸出枚沾着自己血的青铜钱,往麻纸上一按。
嗡 ——
青铜钱和字迹碰撞的瞬间,麻纸突然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却没被烧穿,反而把每个字都映得透亮。
法旨成了。
林九小心翼翼地把法旨卷起来,塞进袖袋,转身走出柴房。
门口的红薯粥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烤得焦香的红薯。
他拿起一个红薯掰开,金黄的瓤里流着糖汁,烫得他直哈气。
真甜。
林九一边吃红薯,一边往山坳走,嘴角沾着糖渣,像个偷吃东西的小孩。
没人知道,这个啃着红薯的杂役袖袋里,藏着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东西。
钱庄的气氛比刚才紧张多了。
灵傀们都站在院子里,胸口的魂印亮得刺眼,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九师! 看到林九进来,所有灵傀同时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得像被线牵着。
林九走到院子中央的石磨旁,把剩下的半个红薯塞进嘴里,然后掏出那卷法旨。
淡金色的光芒从卷轴里透出来,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展开。 林九说。
灵傀赶紧递上一根竹竿。
林九把法旨绑在竹竿上,缓缓举起。
淡金色的字迹在夜空中铺开,像道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钱庄。
忠诚不绝对,即是绝对不忠诚!
林九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似的在每个人(包括灵傀)的识海里炸响。
正在内堂昏迷的钱四海突然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嘴里无意识地嘶吼:忠诚!绝对忠诚!
他胸口的黑色纹路像是被阳光晒到的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黑血也变成了鲜红。
院子里的黑袍俘虏们更惨。
那些之前偷偷兑换过命运钱的,此刻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像蛇一样乱窜,最后从七窍里钻出来,化作黑烟消散。
没兑换过命运钱的,也被法旨的金光烫得皮开肉绽,惨叫着昏了过去。
这... 这是... 守在门口的外门弟子看傻了,手里的剑都掉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那道金光里蕴含的力量,像是能净化一切不净之物。
林九举着法旨,看着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钱庄再也没有二心。
要么绝对忠诚。
要么彻底消失。
没有中间路可选。
法旨的金光渐渐淡了下去,但钱庄里的魂印却亮得更厉害了,连石磨上的铜钱图案都被映得发亮。
九师... 钱四海踉踉跄跄地从内堂走出来,虽然脸色还有点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胸口的灵魂契约印记红得像团火。
他走到林九面前, 一声跪下,对着法旨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属下钱四海,对九师绝对忠诚,若有二心,魂飞魄散!
声音洪亮得像敲钟,在山坳里回荡了很久。
林九把法旨从竹竿上解下来,递给钱四海:收好。
钱四海双手接过,像捧着圣旨似的贴在胸口,生怕掉了。
林九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往杂役院走。
夜空不知何时放晴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袖袋里的青铜钱还在发烫。
林九摸了摸,嘴角悄悄上扬。
厉无生。
你的尸气不是想淹山坳吗?
我等着。
看看是你的尸气厉害,还是我的法旨厉害。
杂役院已经睡了。
只有刘三的屋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算盘珠子的响声,像是在算什么账。
林九没去打扰,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破洞,月亮正好从洞里钻进来,照在他脸上。
今天这道旨,算是把底牌亮了一半。
但值。
至少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知道,跟着他九师,要么飞黄腾达,要么粉身碎骨。
没有第三种可能。
林九闭上眼睛,识海里的塔罗牌在轻轻震动,像是在为他欢呼。
明天又能抽牌了。
不知道会抽到什么。
最好是张能打架的。
林九笑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正在扫台阶。
但这次,刘三没克扣他的灵石,反而毕恭毕敬地递上三枚上品灵石,说这是孝敬九师的。
林九笑醒了。
窗外的鸡正好叫了头遍。
新的一天开始了。
该去扫台阶了。
林九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推开门。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石阶,青苔上还挂着水珠,在朝阳下闪着光。
他举起扫帚,开始一下一下地扫。
唰... 唰...
声音清脆,像是在为新的战斗预热。
幽冥殿?
厉无生?
来呗。
他等着。
手里的扫帚,不光能扫地。
还能扫尽一切不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