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下危机掩,秋去冬来又一年。
十月十四,楚州姜府。
“哥,别哭了,不就退个婚吗?咱再找一个不就好了吗?”
姜楚的小院子里,姜寿伏在桌上放声大哭,眼泪止都止不住,姜楚怎么劝都没用。
“呜呜呜……”姜寿哭的稀里哗啦,双眼通红,因为陈纾真的当面跟他说退婚了。
“呜你个头啊!哥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姜楚来火了,抬手就在姜寿的发髻上来了一巴掌。
姜寿被打的一懵,抬起头看着姜楚:“妹妹你打我干什么?”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男儿志在四方,不就一个陈纾吗?我给你找个比她更漂亮的,给你当嫂子……不是,给我当嫂子,怎么样?”姜楚叉起腰说道。
“呜呜……”姜寿根本不听,当初陈家来提退婚,他虽然被姜楚劝住了,可当陈纾亲自提出来,他是真的没想到事实如此残酷,他心中一时无法接受……
“哎哟,我怎么有你这个没出息的哥啊……”姜楚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无奈的念叨着。
“说得好像你有出息一样!”
一个严厉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姜楚一抬头,发现她母亲不知何时进来了。
“母亲?”
姜夫人迈着快步走了进来,看着还在哭的姜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别哭了!以后给你找个好姑娘就是了,这么大了还哭,亏你还是将门之子,传出去别人都会笑掉大牙!”
“就是,哥,咱老弟都比你强!”姜楚补了一句。
母女俩连番说教之下,姜寿终于是停住了眼泪。
姜夫人走到姜寿身旁,坐了下来,语气变缓:“儿啊,你放心,未娘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姑娘的,啊?”
姜寿不说话了,双手捂着脸,似乎不好意思一样。
忽然,门外又来了人,来人正是姜家三个里最小的姜阳,只见他脚步匆忙,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看起来那封信笺里有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母亲,兄长,姐姐,不好了,要打仗了!”姜阳走过来将信笺递给了姜夫人。
“打仗?”姜夫人一脸不可置信,接过信笺,打开一看,扫了几眼之后,蹙起了眉头。
姜楚跟姜寿同时将头凑过去,看完信笺之后兄妹俩同样脸色沉了下来。
“你爹看了没?”姜夫人朝姜阳问道。
“还没……”
“走,找你爹去!”
随着姜夫人一喊,三个儿女便齐齐跟在了她身后,朝姜府大堂走去。
信是从洛阳来的,是一个熟人的信,信里提到了一件大事,交趾复叛!
不久之后,这信就到了姜淮手里,姜淮看着这信,也皱起了眉,他看完后,放下那信笺,看向了自己的三个儿女,重重的叹了口气。
“爹,要打仗了吗?”姜楚问道。
姜淮再度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信上所言,交趾复叛,叛军已经攻占了交州。不仅如此,他们还聚众往北掠夺,兵锋最远时,离邕州只有五十里……这么庞大的叛军,朝廷是不可能单靠边军平息的,所以一定会调大军去平叛……”
“所以,皇帝陛下会点爹爹去平叛?”姜楚问道。
姜夫人皱眉道:“既然你褚伯伯来信告知,那么咱们家很有可能被点名……”
姜家三个小的听得此话都沉默了,半晌之后,姜寿道:“爹,若您平叛,儿愿相随左右!”
姜楚也道:“爹,我也去!”
姜阳见哥哥姐姐都请命了,于是也道:“我也去!”
“去什么去?啊?还早着呢!就算朝廷要调兵平叛,那么多将军也不一定点你爹我去!”姜淮大声道。
“那如果,真的点了爹爹您呢?”姜楚问道。
“我去就行了,你们跟你娘,守好这个家!”姜淮别过头,摆了摆手。
“哥哥跟老弟守家,我跟你去,爹!”姜楚喊道。
“胡闹!你一个姑娘家,上什么战场,那可是要死人的!”姜夫人顿时就教训了起来。
“我一定要去!”姜楚大声道。
“胡闹什么?”姜淮也火了,指着姜楚:“你老老实实待家里就行了!”
姜楚挨了一顿骂,别过头,撅起嘴,很不开心。
这时,最小的姜阳却道:“父亲,您是虎将,向来不怕战事,以前您在北边打完仗都说打的痛快,可现在为何愁眉不展呢?”
姜阳的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按理说不就边境有点战事么,带着精锐平了叛,立了功,对于将门之家来说不是好事么?
姜淮看了姜阳一眼,语重心长道:“南边那地方跟北边不一样……北边的蛮人是凶悍,可真刀真枪的打,咱们不怕,论用兵,那些蛮人远不如我们,可南边……”
“南边怎么了?”姜阳问道。
姜淮摇头:“南边自古就是蛮荒疠瘴之地,交州,邕州那一带,山高林密,毒虫甚多,瘴气弥漫。前朝南征时,十万大军,因伤病而亡者就达数万之众……那可不是个立功的地方啊……”
“这……”姜阳不说话了。
“不错,交趾那里,的确是块恶地,谁去平叛,都难全胜而归……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姜夫人也道。
说到此处,姜家三个小的都沉默了下来。
正在这时,外边有小厮来报,史家来人了。
“史家?来的是谁?”姜夫人问道。
小厮答道:“是史太公与史超。”
“史太公?”姜淮一惊,这史太公可是史泽的老爹,史超的爷爷,早已致仕的前殿阁大学士,他来干什么?
姜楚闻得这两人来,顿时就道:“父亲,母亲,我先回去练剑了。”
“别想躲,躲有用吗?”姜夫人厉声呵斥道。
姜楚顿住了步子,一回头,眼泪笔直流:“母亲,我不喜欢那个史超,他们今天过来肯定是想让我再嫁过去的!”
“你有爹娘在,你慌什么?安心的给我坐着,我倒要看看史家人出什么招!”姜夫人大声道。
“哦……”
姜楚只得坐了下来,可心中却忐忑不已。这该死的史超,怎么又来了?
“走吧,姜淮,人家史太公都来了,我们难道在这里等啊?”姜夫人朝姜淮道。
“对对对!”姜淮连忙答应着,跟姜夫人并肩走向了大堂门外。
长辈来了,自然没有坐等的道理,而且史家可是高门大户。史泽位高权重暂且不说,就是这致仕的史太公,在朝里朝外都有许多门生故吏,影响力极大。
姜淮夫妇如何敢怠慢?
两人疾步出去,一路走到了府门外,可当他们走到府门外时,那边的史太公才从轿辇上被扶下来。
史超则站在史太公身旁,看到姜淮夫妇出来时,他既不打招呼,甚至脸上也没有半点笑容。
“太公,您如何来了?这大冷天的,您来也不跟我们提前打声招呼……”姜淮热络的上前,寒暄道。
不是他想寒暄,实在是这个人他得罪不起。
史太公今年六十有二,耳不聋眼不花,头发还是黑的。他生的一双锐利的尖眼,高高的颧骨,下颌溜尖,一看便是刻薄之相,尤其是他那双尖眼,看谁谁都得心头一凛。
“姜将军,这一别数载,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威武啊……”史太公微微一笑,溜尖的下颌上,稀疏的胡须迎风摇摆。
“太公,您也是风采依旧啊。”姜淮伸手上前搀扶道。
就在姜淮伸手搀扶时,这史太公忽然将手搭在了史超手上,脸上微微一笑:“老夫可不禁夸,哈哈哈哈……”
旁边的姜夫人脸色微变,史太公此来,必然是来发难的……
话不絮烦,史太公跟史超被姜淮夫妇迎进了府中,在大堂里安坐下来,寒暄了一阵后,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
“姜将军啊,老夫都听说了,文生这孩子,确实有些毛躁,是我们管教不周,得罪了令嫒,老夫在这里跟你道歉了。” 史太公说着便站起来,摇晃了两下身子,就要躬身致歉。
姜淮连忙起身,冲到他面前,双手扶住他的手臂:“太公,这如何使得?”
“子孙做错事,理应长辈出头道歉……”史太公还在坚持。
一旁的姜夫人看着这史家做作的样子,眉头顿时紧蹙起来,这老东西,好会来事。
这让姜淮就不好受了,只得道:“太公,真不必如此……”
一旁的史超趁机道:“姜叔叔,是小子莽撞,做错了事,伤害了姜姑娘,回去之后,我深刻反省了许久,今日特地登门道歉,还望姜叔叔能原谅小子。”
“这……”姜淮有些下不来台了。
姜夫人脸色也有些难看了起来,这史超,带着家里那老不死一起来,名为登门道歉,实则是施压……而坐在角落位置的姜家两男一女,已经有些不舒服了,尤其是姜楚。
“都过去了,那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姜淮有些无奈道。
“这么说,姜将军是愿意原谅文生,让两家人重归于好了?”史太公问道。
“这个……自然。”姜淮点头,眉头却皱了一下。
“好!既然姜将军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那么之前两家定下的婚事,我看今年年底就找个黄道吉日,办了吧。这样也好了了两家人的心愿,你说是不是?”史太公缓缓道。
姜淮哑然,不知怎么回答了。
姜夫人打圆场道:“太公啊,此事缓缓吧,小女归来后,又生了一场病,身子有些差,年底还是急了些……”
“哦?”
史太公看向了姜楚,见姜楚脸色红润,皮肤细腻,他顿时笑了笑:“我看姜姑娘,不像生了病的样子啊。”
姜夫人正要回话时,姜楚“腾”的站了起来:“我是心病!心情不好就会发疯,一发疯就喜欢拿着剑乱砍,前阵子我家的狗就被我活活砍死了。”
史太公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
姜淮夫妇顿时尴尬无比,这妮子,怎么说话的?
“史太公,如果你被射上一箭,甚至差点被射死,你会原谅那个放箭之人吗?”姜楚大声问道。
“姜姑娘,是文生的不是……”史太公勉强露出微笑。
“我问你,你会原谅吗?你会吗?回答我!”姜楚大声道。
史太公顿时脸色就变了。
姜楚眼光瞟向史超:“史超,我问你,如果你是那个中箭之人,你会原谅射你的人吗?”
史超一愣,旋即脸色变得铁青。
“只怕你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吧!史超,你对我做出这种事,还想让我嫁给你,做梦吧!”姜楚愤恨道。
随着姜楚一通质问,史家的一老一小脸色都沉了下来。
“楚儿,不得无礼!”姜淮大声呵斥了一句。
“我就无礼了,怎么样?爹,站在你面前的是下令朝你女儿射箭的人,而你在为他说话!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姜楚火了,全然不顾场面,怼起了自己老爹。
姜淮怒极,可看着怒火冲天的姜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楚儿,你别说了。”姜夫人用稍稍温和些的语气劝道。
“我就要说!你们史家仗着家里官高权重,来我家里施压,名为道歉,实则是拿捏!我告诉你们,我不怕你们拿捏,你们有什么招,就使出来吧!让我嫁入史家,绝无可能!”姜楚一口气吼了出来。
“好!”
史太公站直了身子,先是说了个“好”字,然后歪嘴一笑:“不愧是将门之女,有血性!没想到姜淮还有你这种女儿,今天还真是让老夫开了眼了……”
姜淮夫妇心头一咯噔,这老东西,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史太公站直了后,开始缓缓踱步,他走了两步后,再度看着姜楚:“既然你们姜家如此有血性,也实在是国家之幸……眼下,南蛮复叛,陛下正在为调兵遣将而发愁,依老夫看呐,你们正好可以去平叛。”
“什么……”姜寿瞪大了眼睛,这史太公。
“哼,姜将军是天下公认的虎将,国之良臣,我想如果陛下委你以重任,你应该不会推脱的吧?”史超同样嘴角一歪,笑了出来。
“真是好手段啊!”姜夫人冷笑起来,“论打仗,我们家还真没怕过,既然太公想把军功送给我们,那我们也只能接着不是?”
“呵呵……姜夫人真是个通透人啊……”史太公继续歪着嘴笑道。
“那是自然!我们姜家,从不贪生怕死,行于世间,光明磊落,不像有些人,只会躲在后边使阴招……”姜夫人也阴阳了起来。
“你!”
史超差点骂出来,可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既然你们这么光明磊落,那么这战功,一定会是你们的。”史太公那双尖眼看向了姜淮,然后手一指姜淮的脸,“一定是你们的。”
“那就多谢史太公了,慢走不送!”姜淮绷着脸,直接一伸手,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哼!”
史太公也不装了,直接拂袖而去,史超连忙上前搀扶,可史太公却一甩手,甩开了史超,大步迈了出去。
姜家人一个没动,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离开,待两人走后,大堂内气氛很快变的无比的压抑……姜淮脸色沉的要滴出水来,姜夫人则皱紧了眉头,三个小的也一个个低头不说话。
半晌之后,姜楚开了口:“爹……我……我……”她一开口,眼泪就如珠帘一般掉。
“这不怪你……”姜淮长叹了一口气。
“怪你!姜淮,都怪你,没事去搭史家这条线做什么?”姜夫人骂了出来。
“对,都怪我!怪我!”姜淮也大声道。
“可恶的史家,没想到居然这么阴险!”姜阳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父亲,去交趾平叛真的那么凶险吗?”姜寿再次问道。
“凶险……那个战场,比任何地方都凶险……”姜淮回答道。
姜楚擦了把眼泪:“爹,事情是女儿惹出来的,要上战场的话,女儿陪您一起去!”
“胡闹!”姜淮回头骂了一句,显然这个事是不可能同意的。
姜楚想了想后,忽然道:“爹,如果我能找到裴潜,让他来帮您,胜算会不会大一些?”
当姜楚提到裴潜时,姜夫人眼前一亮,可姜淮却道:“他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又能顶什么用?”
“不是啊,爹,你不知道,他有一只什么都懂的猫头鹰,那只猫头鹰能听懂他的话。如果他能帮我们的话,什么刺探军情,前方探路方面,那只猫头鹰就可以做到啊!”姜楚直接说了出来。
“有这种本事?”姜淮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对,他就有这种本事!您试想,我们不需要派斥候出去,那只猫头鹰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在夜间将敌情摸的一清二楚,这样一来,咱们打仗是不是胜算会大很多呢?”姜楚分析道。
“啪!”
姜淮猛地一拍手:“何止大很多,若他真有此等本事,这平叛,简直是手到擒来!”
“可是楚儿,你还能找的到他吗?”姜夫人问道。
姜楚想了想:“我知道他在宣州的一个村子里,有亲人。如果我们能搭上线的话,应该可以知道他的行踪!”
“好!若他愿意相助,你爹我,愿意给他躬身道歉!”姜淮大声道。
“这可是你说的,爹!”姜楚同样大声道。
很快,姜家一家人就开始谋划了起来,如果真的要陷入战事之中,只能先未雨绸缪了……
而另一边,裴翾已经准备对宣州刺史温良,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