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整个睿王府却已悄然完成了最后的准备。昨夜密议的肃杀之气被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府中下人只知王爷即将就藩,忙碌着最后的洒扫与整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即将远行的躁动。
刘睿一夜未眠,却毫无倦色。他换上一身常服,并未惊动太多人,只带了霍去病与两名潜渊卫,悄然离府,目标明确——皇宫,惠妃的居所。
这是他离京前,必须,也最想见的一面。
晨雾尚未散尽,给肃穆的宫墙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穿过熟悉的宫道,来到惠妃宫苑前,刘睿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此地一别,关山万里,再见母妃,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宫门早已开启,惠妃身边的老嬷嬷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正等在门口,见到刘睿,立刻躬身行礼,低声道:“殿下,娘娘一夜未眠,一直在等您。”
刘睿心中一紧,快步走入宫内。
相较于王府的潜流暗涌,惠妃的宫中却弥漫着一种更深沉、更化不开的离愁与担忧。殿内,惠妃并未像往常一样盛装端坐,而是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初绽的玉兰花,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萧索。
“母妃。”刘睿上前,轻声唤道。
惠妃转过身,眼眶微微泛红,显然是哭过,但脸上却强撑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睿儿,你来了。”她快步上前,拉着刘睿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烙进心里。
“让母妃挂心了。”刘睿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心中歉疚更甚。
“说什么傻话。”惠妃拉着他坐下,桌上早已摆满了他平日爱吃的点心,但她显然无心于此,“此去北疆,山高路远,那边苦寒,又不太平……你……你定要万事小心啊!”千言万语,最终化作最朴素的叮嘱,声音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母妃放心,儿臣已非稚童,懂得保护自己。况且,儿臣身边还有霍将军他们,定能护得周全。”刘睿放缓声音安慰道,“待儿臣在北疆站稳脚跟,定接母妃前去颐养天年。”
“好,好……母妃等着。”惠妃连连点头,泪水却终究没能忍住,滑落下来。她急忙用帕子拭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知道,单纯的担忧于事无补,她必须为儿子做点什么,在他那充满荆棘的前路上,再添一分保障。
“睿儿,你此去北疆,身边虽有能臣干将,但皆是男子,于起居琐事、身边冷暖,终究难以周全照料。”惠妃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母妃身边,有一人,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她轻轻拍了拍手。
很快,从内殿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
刘睿抬眼望去,只见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袭水绿色的宫装,裙摆简洁,并无过多纹饰,却更衬得她身姿窈窕,气质清雅。她梳着简单的发髻,鬓边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肌肤细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沉静,宛如秋日深潭,不见丝毫波澜。
她步履轻盈而稳健,来到刘睿和惠妃面前,敛衽行礼,姿态优美自然,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奴婢苏檀儿,拜见殿下,拜见娘娘。”
“起来吧。”惠妃看着苏檀儿,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慈爱,“檀儿,自你八岁入宫,便跟在我身边,由我亲自教导,至今已有十载。你的品性、能力,我最为清楚。”
惠妃转向刘睿,认真道:“睿儿,檀儿不仅精通宫中礼仪,更难得的是,她于医术一道颇有天赋,曾得太医院一位退隐的老太医指点,辨识草药、诊治寻常病症、处理外伤,皆不在话下。她性子沉稳,心思细腻,且对我,对你,绝对忠诚可靠。”
刘睿闻言,心中微动,不由再次打量了苏檀儿一番。精通医术?这在他即将面对的险恶环境中,无疑是雪中送炭。他原本还思虑着队伍中缺乏可靠的医者,没想到母妃早已为他考虑周全。
苏檀儿感受到刘睿的目光,依旧微微垂着眼帘,神色恭谨,并无半分怯懦或张扬,那份沉静,仿佛天生便能安定人心。
惠妃拉起苏檀儿的手,又拉起刘睿的手,将两人的手轻轻叠放在一起。刘睿能感觉到苏檀儿的指尖微凉,却并无颤抖,显示着她内心的镇定。
“睿儿,”惠妃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与期盼,“此去经年,身边总需有个知冷知热、体贴入微的人。檀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端良,我将她托付于你,望你能善待她。无论是留在身边做个掌事侍女,或是……他日若情投意合,纳为侧室,为你打理内务,开枝散叶,母妃也都安心了。”
这番话,已是说得再明白不过。这不仅仅是赠予一个侍女,更是为他安排一位未来的身边人,一位母亲认为能够信任和依赖的伴侣。
刘睿看着惠妃殷切而担忧的眼神,又感受到手中苏檀儿那微凉而坚定的触感,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他知道,这或许是母妃在自身能力范围内,能给他的最好、最实际的帮助与祝福了。
他反手轻轻握了握苏檀儿的手,然后看向惠妃,郑重地点头,沉声道:“母妃良苦用心,儿臣明白了。母妃放心,儿臣必不负所托,会好好待檀儿姑娘。”
他没有说什么华丽的承诺,但眼神中的认真与责任,让惠妃瞬间湿了眼眶,也让一直垂眸的苏檀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好,好……如此,母妃便放心了。”惠妃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最重的一块大石。
她又细细叮嘱了苏檀儿许多,无非是尽心服侍、照顾好殿下云云。苏檀儿一一应下,声音始终平稳:“娘娘教诲,檀儿铭记在心。此去定当竭尽所能,照料殿下起居,护卫殿下安康,不敢有负娘娘厚恩。”
时辰不早,宫外还有诸多事宜等待刘睿处理。他必须离开了。
“母妃,保重身体!等儿臣好消息!”刘睿跪下行了大礼。
惠妃强忍着泪水,扶起他,帮他理了理本就不乱的衣襟,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儿……也务必保重。”
刘睿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苏檀儿向惠妃最后行了一礼,亦步亦趋地跟在刘睿身后,姿态恭谨而自然。
走出宫门,清晨的阳光正好驱散了最后的薄雾,洒在宫墙之上。刘睿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那熟悉的宫苑,心中感慨万千。当他收回目光,落在身后半步的苏檀儿身上时,眼神已变得清明而坚定。
“檀儿姑娘,”他开口道,“从今往后,便有劳你了。”
苏檀儿微微屈膝,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专属的恭顺:“殿下言重了,此乃奴婢本分。殿下唤奴婢檀儿即可。”
“好,檀儿。”刘睿从善如流,“我们回府。前路艰险,望你我,同心协力。”
“是,殿下。”苏檀儿轻声应道,抬起眼眸,快速而认真地看了刘睿一眼,那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只是那跟随的脚步,愈发显得坚定起来。
一行人穿过渐趋热闹的街市,回到了睿王府。霍去病等人见刘睿带回一名陌生女子,虽有些意外,但见其气质不凡,且由殿下亲自带回,心知必有缘由,皆未多问。
刘睿将苏檀儿暂且安置在内院,吩咐福伯稍作照应,自己则立刻投入到最后离京的部署当中。
而苏檀儿的到来,如同在即将远行的航船上,悄然放入了一枚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至关重要的压舱石。她沉静地熟悉着王府的环境,整理着惠妃让她带来的、装有各种常用药材和医疗用具的包裹,等待着,那注定不平凡的旅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