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谷在接下来的四天里,如同一座被强行拧紧发条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寒冷与尘土,更增添了几分铁与火的焦灼气息。霍去病与韩猛几乎是不眠不休,将整训的强度提升到了极限。队列操练被大幅度压缩,取而代之的是反复的弓弩射击训练、依托谷地两侧山势的快速攀爬与转移、以及利用岩石、沟壑构建简易防御工事的演练。
新晋的军官们嗓子早已喊得嘶哑,手中的皮鞭虽未真正抽下,但那凌厉的破空声和毫不留情的呵斥,却比鞭子更有效地驱策着士卒。起初的笨拙与混乱,在近乎残酷的高压训练下,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那些原本散漫的溃兵和流民,眼神中的茫然逐渐被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服从取代,动作也变得干脆利落了许多。求生的欲望,以及对那位与他们同甘共苦的殿下的信服,化作了支撑他们熬过这非人训练的精神支柱。
谷地一侧,欧冶子临时搭建的工坊区域,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成了营地永恒的背景音。搜集来的所有残破铁器、甚至是马车上的铁质构件,都被投入炉中重新熔炼。没有足够的木炭,就砍伐谷中稀疏的灌木,甚至挖掘草根充作燃料。欧冶子如同一个沉默的监工,带着几十名挑选出来的、有过打铁经验或力气巨大的士卒,疯狂地锻造着箭簇,修复着那些勉强还能使用的弓弩。一筐筐粗糙却带着森然寒光的箭簇被不断生产出来,虽然距离三千之数尚有差距,但已初见成效。
沈万三派出的、由潜渊卫带领的“借粮”小队也陆续传回消息。他们凭借着黑冰台提供的大致方位和军中老卒的经验,成功端掉了两个位于野马谷西北方向五十里外的小型土匪窝点。缴获的粮食不多,仅有百余石,但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一批越冬的皮子、少量药材以及几十把品相尚可的腰刀。这点收获对于五千大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却极大地提振了士气,也证明了刘睿“主动出击”策略的正确性。
苏檀儿的医护点则显得格外忙碌与压抑。高强度的训练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更多的跌打损伤和冻疮,有限的药材被精打细算地使用着。她带着几名略通草药的妇人,日夜不休地照料着伤员,清秀的脸上倦容难掩,但眼神依旧专注而坚定。
刘睿的身影出现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亲自检查新打造的箭矢,试拉修复的弓弩;他与正在啃着冰冷干粮的士卒交谈,询问他们的籍贯、家人,倾听他们对训练的抱怨与建议;他深夜仍与霍去病、韩猛在沙盘前推演,根据斥候不断传回的最新信息,调整着防御部署。
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如同不断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知道,那柄名为“幽狼骑”的利刃,正在迅速逼近。
第五日,午后。
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寒风变得更加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人的脸上,如同刀割。
刘睿正与霍去病在营地中央,看着一队士卒演练如何快速利用车辆和石块设置路障。突然,谷口方向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短促的鸟鸣声!那是潜渊卫斥候约定的、代表最高级别警报的信号!
几乎是同时,地面传来了隐约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震动!那震动起初极其微弱,但迅速变得清晰、密集,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统一的鼓点,朝着野马谷狂奔而来!
“来了!”霍去病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周身杀气骤然迸发!
整个营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敌袭——!!”
“全军戒备——!!”
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响彻谷地!刚刚还在训练的士卒们条件反射般地抓起身边的武器,按照连日来反复演练的预案,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着预先设定的防御位置狂奔!
长枪手迅速在谷地入口内侧结成了密集的枪阵,虽然依旧显得稚嫩,但长枪如林,寒光闪烁,已然有了几分森然之气。弓弩手则在枪阵后方,依托着匆忙堆砌起来的矮墙和岩石,迅速占据射击位置,一张张紧张而年轻(或苍老)的面孔,死死盯着谷口的方向。韩猛如同铁塔般立于枪阵之前,手中提着一柄厚重的鬼头刀,脸上那道刀疤因兴奋而微微扭曲,放声咆哮着,稳定着军心。
霍去病则如同一道青烟,迅速掠至谷口一侧的制高点,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谷口外的旷野。刘睿紧随其后,苏檀儿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她知道,这里可能需要她。
震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那铁蹄的践踏下颤抖!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一片移动的黑色潮水,如同来自地狱的幽冥之浪,汹涌而来!
清一色的深灰色战马,披着同样颜色的马甲,马背上的骑士全身笼罩在精良的灰色鳞甲之中,头盔下的面甲遮蔽了容貌,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队形严整,即便是在高速奔驰中,也保持着近乎完美的楔形攻击阵型!人数远远超过一千,黑压压一片,粗略看去,至少有一千五百骑!正是二皇子麾下最精锐的武装——幽狼骑!
为首一将,身高体壮,手持一杆丈二长的马槊,槊锋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他并未佩戴全覆式面甲,露出一张狠戾而傲慢的中年面孔,目光如同毒蛇,瞬间便锁定了野马谷的入口,以及谷口内那严阵以待的靖北军阵列。
正是幽狼骑副统领,赵贲!
“吁——!”赵贲猛地一拉马缰,他胯下的神骏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身后的千余幽狼骑如同臂使指,几乎在同一瞬间减速,停驻在距离谷口约三百步外的旷野上。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其高超的骑术和纪律性。
刹那间,战马的喷鼻声、铁甲的摩擦声、以及那股凝聚不散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的压力,如同海啸般向着野马谷内的靖北军扑面压来!
许多初次面对如此精锐骑兵的靖北军士卒,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武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那是一种源于本能、对绝对力量差距的恐惧!
赵贲策马缓缓上前几步,马槊遥指谷内,嚣张而充满蔑视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寒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里面的人听着!尔等聚众为匪,盘踞要地,劫掠商旅,祸乱地方!吾奉上命,特来清剿!识相的,立刻放下兵器,跪地乞降!本将军或可网开一面,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他的目光扫过靖北军那简陋的防御工事和士卒们身上五花八门的装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杀意:
“若敢负隅顽抗,冥顽不灵……”
他猛地将马槊向前一挥,声音如同雷霆炸响:
“今日便是尔等死期!全军踏平此谷,鸡犬不留,格杀勿论!”
冰冷的杀意,伴随着他的话语,如同潮水般涌来。旷野之上,一千五百幽狼骑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同时将手中的马刀或是长矛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势骇人!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每一个靖北军士卒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对方甚至不屑于点破他们的真实身份,直接扣上了“流寇土匪”的帽子,这意味着,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留任何活口,所谓的“胁从不问”不过是瓦解军心的伎俩。
危机,骤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高处,投向了那个立于霍去病身旁,面色沉静如水的年轻身影。
刘睿感受到了那无数道目光中的期盼、恐惧与决绝。他缓缓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向前迈出了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赵贲那狠戾的视线,并未因对方的污蔑和威胁而有丝毫动摇。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实力,才能打破这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