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辞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泛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她握着钥匙的手背上,滚烫。
“烟烟……”她哽咽着, “我们以后……真的还能再见面吗?我是不是……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瓜。”秦水烟微笑着,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弟弟的部队就在仙河镇附近,离这里又不远,我们肯定能见面的。”
顾清辞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把脸,忽然像是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急忙追问道:“那……那许默呢?他……他知道你要随军了吗?”
秦水烟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她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嗯,我刚去医院,跟他说了。”
顾清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秦水烟,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们以后……”
秦水烟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想了想,我和他,还是不适合。”
“今天去找他,就是跟他说分手的。”
顾清辞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水烟,大脑一片空白。
分手了?
就这么……突然分手了?
她记得,许默出事后,秦水烟是如何发疯,又是如何在医院里不眠不休地守了他几个日夜,那双明艳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些日夜的煎熬,那些流过的眼泪,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
不可能。
顾清辞比任何人都清楚,秦水烟有多在乎许默。那种刻骨铭心的在意,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她不相信。
一个字都不信。
一股莫名的恐慌与心痛攫住了顾清辞的心脏。
“烟烟……”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面对顾清辞那双盛满了担忧与不解的眼睛,秦水烟只是摇了摇头。
她松开了顾清辞的手。
“没有。”
她轻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话音未落,她的视线便越过顾清辞焦灼的脸庞,精准地投向了不远处。
苏念禾正从宿舍的另一头走过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盆里装着刚洗好的衣物。她走得不快,那张清秀的脸上挂着惯有的淡然。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凝滞气氛,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也随之望了过来。
秦水烟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而且你不觉得,我和许默根本不相配吗?”
顾清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秦水烟侧过头,仿佛是在对顾清辞解释,可那眼神却穿透了所有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的残忍。
“这两年,玩玩而已。”
院子里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知青们,此刻一个个竖起了耳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八卦的狂热。
秦水烟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像是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又漫不经心地添上了一把干柴。
“我现在要跟我弟弟随军了,以后估计会在部队里安排个工作。我跟他注定聚少离多,不合适的。”
大家伙儿听着,心里都泛起一阵复杂的唏嘘。
秦水烟这话,说得确实残忍,可仔细想想,却又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是谁?
沪城来的大小姐,红色资本家的千金,家里住着祖宅,出入有小轿车接送。现在更是爆出她还有两个当军官的弟弟,前途一片光明。
那许默呢?
和平村一个成分不好的地主孙子,一个靠着拳头在镇上混日子的泥腿子。除了那张脸长得确实俊俏,一身的蛮力气,他还有什么?一无所有。
两人之间的差距,宛如云泥。
当初秦水烟追着许默跑的时候,大家私底下就没少议论,都觉得是这位娇小姐下乡下得无聊了,看人家小伙子长得好看,一时兴起,图个新鲜。
谁也没想到,这一时兴起,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秦水烟对许默的好,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她给的?许默那帮兄弟,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可现在看来,终究是镜花水月。
大小姐的新鲜劲儿过了,腻味了,玩够了。现在人家前程似锦,要去部队里享福去了,自然是拍拍屁股,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过,众人转念一想,许默虽然被“玩”了两年,倒也不算太亏。
你看,许家那座在村里头独一份的青砖大瓦房,不就是秦水烟掏钱盖起来的吗?那可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家业。
这么算下来,许默用两年的青春,换来整个家庭的阶级跃升,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算亏。
一个图人,一个图钱,各取所需,如今一拍两散,也算合情合理。
顾清辞的嘴唇翕动着,她还想说些什么,想为许默辩解,想质问秦水烟的真心。
可所有的话语,都在秦水烟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眸注视下,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眼前的秦水烟,只觉得无比陌生。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男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姐,该走了。”
秦峰不知何时已经从吉普车旁走了过来。他身姿笔挺如松,一身军装衬得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秦水烟身上,语气里带着催促。
秦水烟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顾清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极淡的、不舍的温柔。
“清辞,好好保重自己。”
“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