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郡王府深处,一座通体由青石搭建的星楼静静矗立,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响,透着几分肃穆。
自僧道二人被奉为座上客后,这里便成了他们的下榻之地。
王妃不仅以“真人”之礼相待,还特意挑选了一十四名身家清白的处女在侧伺候,嘱咐她们需斋戒七日,不得沾染荤腥与浊气。
每日所需的素斋、清泉、焚香,皆由王妃亲自过手查验,连灯油的质地都要仔细闻过。
郡王府上下无人敢怠慢——王妃连日来脸色紧绷,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急躁,下人们瞧着势头,只敢加倍小心,生怕触了霉头。
“王爷,僧道二位真人在星楼已斋戒六日,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管事轻声向北静郡王禀报,见他正临窗观棋,语气越发谨慎,
“王妃那边,今日又亲自去了三趟星楼,似是急着要开始法事。”
水溶指尖捏着一枚棋子,久久未落下,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知道了。”
“让王妃自行安排,只需嘱咐下去,别出任何差池便可。”
他对僧道之术本无太多信重,却也明白王妃此时压力巨大——沐府被盯、张玉瑶被囚、西域商队还在索要好处,若僧道真能助他们除掉贾政这个心腹大患,试试也无妨。
管事躬身应下,悄悄退了出去。
水溶望着棋盘上纠缠的黑白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虽未明着反对,却也隐隐觉得,太过依赖旁门左道,未必是好事。
终于熬到第七日,天还未亮,王妃便已起身沐浴净手。
热水褪去一身疲惫,却洗不掉她眼底的焦虑——这些日子,贾政行动之后,诸多事物停滞。
若再不能有所动作,郡王府的计划迟早会败露。
她换上一身素色锦袍,亲自捧着焚香走进星楼,殿内烟雾缭绕,僧道二人早已端坐在蒲团上,神色肃穆。
“王妃,时辰到了。”
跛足道人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新的稻草人。
这稻草人比上次的更精致,身上不仅贴着黄符,还绣着细密的符文,顶端缠着一缕黑色的发丝——正是他设法从荣国府取得的秦可卿的头发。
王妃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稻草人的瞬间,却又猛地缩回。
她看着那粗糙的草绳与诡异的符文,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抗拒——用邪术害人,尤其是针对一个即将生产的妇人,总让她觉得不安。
“王妃可是犹豫了?”
癞头和尚看出她的迟疑,缓缓开口,
“此术非以法力杀人,而是借气运相克。”
“贫僧早已算过,郡王府气运呈青紫之色,贵不可言,往后更镇侯爵之命,这般深厚气运,足以压制贾政府中的微薄福泽,绝不会反噬自身。”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打消了王妃的顾虑。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紧紧攥住稻草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啊,只要能保住郡王府,只要能让水溶登上更高的位置,这点犹豫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妃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格外坚定。
跛足道人递过一根银针,沉声道:
“请王妃亲手将银针插入稻草人的心口,同时默念秦可卿的生辰,便可引动郡王府的气运,让她生产时血崩而亡,神不知鬼不觉。”
王妃接过银针,目光落在稻草人胸口的位置,那里正好贴着写有秦可卿姓名的黄符。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秦可卿温婉的模样,心中的不安再次浮现,可一想到贾政的步步紧逼,想到郡王府的未来,她猛地睁开眼,将银针狠狠插了下去!
“秦可卿,万历三十八年六月十二……”
她低声默念,声音越来越大,手中的稻草人仿佛有了重量,让她几乎握不住。
殿内的烟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气运之术虽虚,却最能蛊惑人心,只要王妃信了,这场戏就算成了。
至于秦可卿是否会出事,全看荣国府的气运是否真如他们所说那般微薄。
王妃念完最后一个字,浑身脱力般后退一步,手中的稻草人掉落在地。
她看着地上的稻草人,心中既有松了口气的快意,又有难以言说的恐慌。
跛足道人上前捡起稻草人,收入袖中,笑道:“王妃放心,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王妃点了点头,却没再多说,转身快步走出星楼。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脸上,却让她觉得浑身燥热——这场以气运为赌注的算计,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她不知道,却已无法回头。
荣国府内,往日里偶尔的笑语声此刻荡然无存,连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仆人们端着水盆、捧着衣物,皆敛声屏气,脚步放得极轻,连彼此间递东西都只靠眼神示意,生怕一点响动惊扰了内院待产的秦可卿。
荣庆堂内,贾母坐在主位上,脸色比往日更显严肃。
方才管家来报,有两个小丫鬟在抄手游廊里说笑,声音传得远了些,她当即让李纨去处置——不仅各罚了三个月月钱,还让她们去柴房劈柴思过。
“府里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敢这般喧哗!”
贾母敲着桌案,语气严厉,
“往后谁再敢在府里胡乱高语,不管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李纨躬身应下,转身去传贾母的话。
她心里也清楚,秦可卿怀的是嫡子,又是贾政如今最看重的夫人,这几日府里必须万无一失,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内院的厢房外,三名产婆正坐在廊下待命,手身边备着早已备好的剪刀、纱布,眼神专注地望着房门,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三人能留在府里,皆是贾政层层筛选后的结果——最初选定的第一个产婆,他夜游至其家中,竟听到她与郡王府的人暗通消息,当即换了人;
第二个产婆虽无异常,却手脚不够麻利;
第三个又太过胆小,难撑场面,直到这三人,才让他彻底放心。
“政老爷心思这般细,咱们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其中一位年长的产婆低声对同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