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休一早,荣国府便热闹起来。
李纨天不亮就起身梳洗,又仔细给贾兰换了身干净的锦衣;
秦可卿则对着妆镜反复确认发髻与衣饰——这是她第一次以贾政太太的身份,随夫君拜访外家,半点不敢马虎。
辰时刚过,李纨领着奶娘带着贾兰来到秦可卿院中。
刚进门,就见宝珠正踮着脚给贾政整理外袍的玉带,她连忙走上前,笑着接过:“宝珠还是我来吧,老爷的衣饰得仔细些。”
宝珠应声退开,转去帮秦可卿核对要带的礼品。
李纨拿着玉带,指尖轻轻拂过衣料上的暗纹,动作细致地调整着结扣。
她低头忙活了好一会儿,起身时无意间抬头,正撞见贾政的脸——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轮廓分明,平日里的沉稳添了几分柔和,竟显得格外英俊。
李纨心头猛地一跳,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将两腿微微夹紧,身子也不自觉地往贾政身边挪近了些。
整理衣领时,胸前的衣襟偶尔会若有若无地蹭到贾政的手臂,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跳更快几分。
贾政能清晰感受到手臂传来的柔软触感,再看李纨泛红的耳尖与躲闪的目光,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拳头悄悄握紧——他能察觉李纨的异样,却碍于身份与场合,只能强装镇定,目光转向窗外,尽量不去看她。
“好了,老爷。”李纨飞快地整理完,连忙后退半步,低头掩饰着脸上的红晕,“咱们……咱们该出发了。”
秦可卿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笑着上前打圆场:“是啊,时辰差不多了,兰儿都等急了。”
贾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点头道:“走。”
一行人往外走,晨光洒在庭院里,李纨落后半步,指尖仍残留着整理衣料时的触感,脸颊的热度许久未散。
李家府门前早已清扫干净,李父身着朝服立在阶前,身后跟着长子与次子,连平日里少出门的李母,也在廊下候着。
见贾政一行人到,李父连忙上前见礼,语气热络:“贾侯、嘉善县主,快里面请!”
进了正厅,分主次落座,丫鬟奉茶递水,气氛十分融洽。
李父拉着贾政聊翰林院的趣事,秦可卿与李母、李纨则在后堂说些家常,贾兰被奶妈带着让众人捏脸,满室都是笑语。
可没过多久,坐在下首的李纨二哥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年轻气盛的锐度:
“听闻扬州前些日子闹学子,周瑞大人竟直接革了好几人的功名,手段是不是太过毒辣了些?那些学子不过是为了民生请愿,何至于此?”
这话一出,正厅的笑声瞬间停了。
谁都知道周瑞是贾政举荐的人,这话明着说周瑞,实则是在暗指贾政识人不明。
贾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李纨二哥,语气平静:“李二公子可知,那些学子并非单纯请愿?他们砸了巡抚衙门的匾额,还围堵林大人的轿子,若不及时处置,恐生民变。周瑞此举,是为了稳住扬州局势,而非无端苛责。”
“可再怎么说,革去功名也太严重了!”李纨二哥不服气地反驳,“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这一革,一辈子就毁了,传出去,怕是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李父脸色一沉,连忙喝止:“老二!休得胡言!朝堂之事,岂容你妄议?”
他转头对贾政拱手致歉,“贾侯莫怪,犬子年轻不懂事,说话没分寸。我早就跟几个学生写信,不可参与,不想竟难以劝解。”
贾政放下茶杯,淡淡道:“无妨。只是扬州之事,关乎江南安稳,容不得半分马虎。周瑞的处置,也是临机独断。目前看有企稳迹象。”
贾政望着满脸不服气的李纨二哥,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条理:“李二公子,我倒想问问你——你说周瑞手段毒辣,可你知不知道,你口中‘请愿’的学子里,有几位与扬州盐商交往甚密?他们说的‘盐价高’,是真的没了私盐才涨,还是盐商借着乱局抬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众人,继续道:“再者,你可知盐商每年赚多少?江南盐政被把持多年,私盐泛滥,正盐的税银十成里能缴到国库三成,就已是顶天。国库空虚,拿什么养兵?拿什么赈灾?去年北方旱灾,若不是靠蒸汽机锻打兵器省下的军饷调拨,多少百姓要饿死?”
“那些学子只说盐价高,却不提盐商囤盐、偷税;只说自己寒窗苦读,却忘了‘民为贵’——真让他们闹下去,盐商趁机断盐,百姓吃不上盐,才是真的民不聊生!”
贾政的话掷地有声,李纨二哥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他确实只听了扬州好友传来的“学子苦衷”,从未想过盐商、税收、国库的关联。
李父连忙起身打圆场:“贾侯说得在理!是犬子读书读迂了,只知书本道理,不懂朝堂实务。老二,还不快给你贾侯赔罪?”
李纨二哥攥着袖口,别扭地拱了拱手:“这有何难?纵然再有理,学子拳拳为民之心岂可如此轻贱?”
“混账!我平日就是如此教你?”李父怒了。
贾政劝下李父,没再深究:“年轻人有仁心是好,只是往后看事,得多想想背后的因果。扬州的事,不是‘学子可怜’‘官员狠毒’这么简单。”
正厅的气氛稍稍缓和,后堂的女眷也松了口气。
李母暗自庆幸——幸好贾政通透,没跟小辈计较,也借着这话点醒了老二,否则今日这趟拜访,真要落个不欢而散了。
李母拉着秦可卿的手,尴尬地笑道:“县主别介意,老二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
秦可卿笑着点头,心中却暗自盘算——李家二哥这话,怕是不仅年轻气盛,也藏着几分文官对勋贵、对林如海新政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