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皱起眉。
他早知道气缸是蒸汽机的核心,工艺难度最大,却没料到会卡在这一步。
没有合格的气缸,其他零件做得再精细也没用。
“让他们用精钢试试,多烧几遍,慢慢锻打。”贾政沉声道,“告诉掌事的,不惜工本,我要的是精度,不是速度。”
“是!奴才明日一早就去说。”阿福应声,又补充道,“其他零件都齐了,要不要先给老爷送来?”
“不必,等气缸成了再说。”贾政摆摆手。
单独看零件看不出什么,只有组装起来,才能知道是否合用。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心里那点急意又翻涌上来——蒸汽机早一日成,他便能早一日借势突破,应对张启年与甄家也能更从容。
可急也无用。
这时代的锻造工艺本就有限,气缸的气密性与抗压性,本就是跨时代的难题。
他虽画出了图纸,却没法凭空造出精密机床,只能靠老师傅们一点点打磨。
“再催催,但别逼太紧。”贾政放缓了语气,“告诉老师傅们,做成了,我自有重赏。”
阿福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贾政一人,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里清楚,任何革新都不会一帆风顺。
蒸汽机这般撬动时代的发明,卡壳在最关键的一步,再正常不过。
“罢了,再等等吧。”他低声自语。
五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半个月。
他有的是耐心,只是……张启年与甄家,未必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
贾政揉了揉眉心,转身回案前坐下,重新拿起张启年的卷宗——既然气缸的事急不来,不如把心思放回追查旧案上。
总有一件事,是能按他的节奏推进的。
烛火摇曳,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也映着案上那叠厚厚的卷宗,仿佛要将这漫漫长夜,都熬成破局的曙光。
贾政翻到卷宗末尾,关于张启年之子张麒麟的记录寥寥数笔,只写着“纨绔好利,结交匪类”,却让他目光一凝。
张启年行事滴水不漏,可这儿子张麒麟,却是出了名的跋扈。
仗着父亲的权势,在神京城里横行无忌,从前便听说过他强占民产、欺压商户的事,只是都被张启年压了下去。
“或许,破绽就在这小辈身上。”贾政指尖点在“张麒麟”二字上,命人把关于他的细枝末节都找出来。
果然,族学的人没让他失望。一份不起眼的记录里提道:三年前,刑部有桩案子闹得不大,却透着诡异——江南的家属,说是被人谋夺家产,告到刑部,却被驳回。
那家属不甘心,带着妻儿跪在都察院门口喊冤,恰好被路过的张麒麟撞见。
“后来呢?”贾政追问。
“后来……”负责查访的小厮压低声音,“那家属就被张麒麟的人‘请’了过去,再没出来过。”
贾政的眸色沉了下去。
江南,谋夺家产,张麒麟……这几样凑在一起,太过巧合。
张麒麟本就贪财好利,对于官司这种事情参与不多。
而都察院是张启年的地盘,他一句话,便能让一桩人命案消弭于无形。
贾政捏着纸条,指节泛白三年前的案子,看似与甄家、与江南无关,却恰好暴露了张启年的软肋——他可以为了儿子,动用权柄草菅人命,这等私心,便是最容易被攻破的缺口。
对于甄家来说,要拿捏张启年也是从这里入手,又或许,张麒麟就是两家的白手套。
“看来得查当年案情,看看其中是否有疑点。”贾政沉思道。
贾政指尖在案上轻叩,目光落在“刑部”二字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此事若交予刑部的积年老吏去查,怕是事半功倍。
那些人在刑部浸淫数十年,深知其中的门道——哪个案牍库的角落藏着未归档的卷宗,哪份文书的签注里藏着隐晦的提示,甚至哪个书吏的抽屉里锁着当年的私底记录,他们都门儿清。
张启年当年压下此案,必然动了手脚,或篡改供词,或销毁卷宗,看似天衣无缝。
可越是刻意遮掩,越容易在老吏眼中露出破绽。
他们太熟悉同僚的行事路数了——是借故拖延,还是暗示下属“不必深究”,甚至是用什么理由将案子归入“悬案”“错案”,都有迹可循。
“或许,该找个由头,让刑部的老人插手。”贾政自语道。
不必明说查张启年,只说复核旧案,清理积案,便能让那些老吏顺藤摸瓜,从蛛丝马迹里揪出当年的猫腻。
他们不会像锦衣卫那般大张旗鼓,却能在翻检文书、核对记录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找到被掩盖的真相。
比如一份被替换的尸格,一个被抹去的证人姓名,甚至是一笔去向不明的“办案经费”,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贾政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关于刑部典章的旧书。
书页泛黄,上面还留着作者当年在刑部当差时的批注。
他忽然想起几个老同僚,如今虽已退居二线,却仍在刑部有几分薄面,最是熟悉这些陈年旧案的弯弯绕绕。
“明日不妨递个话过去。”贾政合上书,心中已有了人选。
不必明言目的,只说“偶闻三年前江南有个案子,跟右都御史张家,似有冤情”,以那些老吏的精明,自然能品出其中的意味,也懂得如何不着痕迹地去查。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贾政望着跳动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张启年以为靠权势便能掩盖一切,却不知最坚固的堤坝,往往会从内部那些不起眼的蚁穴开始崩塌。
而刑部的老吏们,便是最为狡猾的人。即便是为人办事也必然要留下一些线索,好为日后行事方便。
一为脱罪,一为底线。
这些线索也只有他们刑部内吏员所熟知。
此事,快则三五日,慢则半月,必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