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指婚的懿旨传到卫家时,卫子儋正在翰林院誊抄典籍。
青灰色的官袍衬得他愈发清瘦,手里的狼毫笔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他放下笔,对着传旨太监叩首谢恩,起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几分复杂。
父母临终前将他的婚事托付给皇后——这位名义上的姑母,他素来敬重,却也生疏。
接连丁忧,两个三年刚过,他本想先在翰林院站稳脚跟,没承想婚事来得这样快。
“世子妃……不,荣国府的元春姑娘,是个好姑娘。”传旨太监笑着打圆场,“皇后娘娘亲自看中的,错不了。”
卫子儋微微颔首,送走太监后,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
他知道这门婚事的分量——荣国府虽不比从前,可贾政如今是左都御史,深得圣眷,更别提还有个县主夫人。
皇后此举,既是恩典,也是期许。
他不敢怠慢,连夜请了族叔卫伟出面。
卫伟在通政司当差,是卫家如今最体面的长辈,由他来商议婚事,才算合礼数。
三日后,卫伟的马车停在了贾家庄园外。
贾政亲自迎到门口,两人见过礼,往书房去。
“家侄年幼,蒙皇后娘娘和贾大人不弃,才有这桩缘分。”
卫伟姿态谦和,先谢了情,“只是子儋父母早逝,家里没个主母操持,婚事上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贾大人海涵。”
贾政笑着摆手:“卫大人客气了。卫编修少年英才,是元春的福气。婚事从简就好,不必铺张。”
他看向卫伟,见对方眼神诚恳,谈吐稳重,心里对卫家又多了几分认可。
两人坐在书房里,从聘礼的数目说到合婚的吉日,都说得坦诚。
卫伟没提皇后的势,只说按民间规矩来;贾政也没摆都御史的谱,事事都替卫家着想几分。
“听说贾大人在此静修?”卫伟望着窗外的桃林,笑道,“这地方倒是清幽,比城里自在多了。”
“确实清静。”贾政示意小厮上茶,“得太上皇圣恩,在此学习几日自感受益良多。”
正说着,阿福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大人,这是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是元春的庚帖。”
贾政接过,递给卫伟:
“日子定下后,便请卫编修过府一趟,让孩子们见个面,彼此认认。”
卫伟接过庚帖,小心收好,起身笑道:
“本该如此。那我先回去准备,改日再带着子儋来拜见。”
送走卫伟,贾政站在坡上望着马车远去。风拂过桃林,叶片沙沙作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桃神剑,心里一片踏实。
卫子儋是探花郎,品行端正;卫伟处事周全,卫家虽不显赫,却也清白。
这般人家,确实比忠顺王府稳妥得多。
双方约定见面的那日,荣国府正忙着洒扫庭除,连廊下都挂了簇新的红绸,一派喜气洋洋。
谁料辰时刚过,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的拐杖声,一个跛足道人背着药篓,摇摇晃晃地站在石狮子旁,对门房笑道:
“贫道见贵府气运蒸腾,特来拜访。”
门房正要驱赶,却觉浑身一僵,脚像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另一个见状赶紧往回跑禀报,道人并不阻拦。
道人嘿嘿一笑,拄着拐杖往里走,沿途的仆妇小厮竟都如中了定身咒,眼睁睁看着他穿过月洞门,直往内宅去。
消息传到贾母耳中时,她正坐在荣庆堂里等着卫家来人,闻言顿时沉了脸:
“哪来的野道人?乱闯国公府门,成何体统!快把他打出去!”
可回话的婆子脸色发白:
“老太太……拦不住!下人们都像被魇着了,眼睁睁看着他往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拐杖点地的声音已到了堂外。
那道人掀帘而入,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脸上沟壑纵横,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径直走到贾元春面前,绕着转了两圈,忽然抚掌大笑:
“好!好!好一个有凤命的姑娘!将来定是要母仪天下的!”
元春吓得脸色煞白,往贾母身后缩了缩。贾母又惊又怒,拍着桌子喝斥:
“妖道胡言!来人,把他拿下!”
可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道人却不在意,嘿嘿笑着作了个揖: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告辞了。”
说罢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路畅通无阻,连府门都没人敢拦。
直到道人走远,府里的人才像刚醒过来似的,纷纷瘫软在地,谁也说不清楚方才是怎么了。
没半日功夫,
“荣国府来了跛足道人,说贾元春有凤命”的消息就传遍了神京城。
更有人添油加醋,说道人临走前留下话:“正月初一,必有大造化。”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贾家大姑娘难道要当娘娘?
不然怎会有“凤命”之说?连卫家那边都派人来探口风,脸上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等消息传到郊外时,贾政正在打磨桃神剑。
闻言猛地攥紧了剑柄,木剑上的雷纹竟隐隐发亮。
“跛足道人……”他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柳氏提过的“瘸腿老道”,潜入忠顺王府时察觉到的诡异气息,还有今日这桩事……这道人分明是冲着荣国府来的,更可能与张启年脱不了干系!
“凤命?正月初一?”贾政冷笑一声,指尖拂过剑身,“这是想把元春架在火上烤啊。”
神京城的流言像长了翅膀,不过两日便变了味。
起初只是说贾元春有“凤命”,渐渐地,话里话外竟多了几分阴私揣测——
“荣国府刚接了皇后的指婚,就冒出个‘凤命’来,这不是明摆着不把卫家放在眼里?”
“我看啊,是嫌卫编修官小,想攀龙附凤,借着这谣言逼宫呢!”
“可不是嘛!皇后不过是透了个话,还没下明旨,他们就急着造势,真当陛下是好糊弄的?”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荣国府上下的心上。
贾母急得在屋里打转,对着秦可卿唉声叹气:“这叫什么事!平白惹出这么些闲话,卫家那边该怎么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