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的鎏金铜炉里,安息香渐渐燃尽。
贾母支走众人,独自坐在紫檀木榻上,望着案上那对王子腾送来的羊脂玉镯。
指腹划过冰凉的玉面,她忽然想起秦可卿方才怼得王子腾哑口无言的模样。
那般镇定,那般锐利,倒有几分国公府主母的气度。
同是小门小户出身,邢夫人只会捧着贾赦的冷脚,哪里比得上秦氏的风骨。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贾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贾赦又宿在城外的花楼了,管家来报时,语气里满是无奈。
这个长子,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
她拿起帕子捂住嘴,轻轻咳嗽起来。
荣国府的担子,终究要落在贾政肩上。
只是这朝堂波谲云诡,他能撑住吗?
工部府库的算盘声终于停歇,贾政核对完最后一本兵器账册,指尖沾着的朱砂在纸页上印下淡淡的红痕。
“大人,该回府了。” 随从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贾政点点头,将账册锁进铁柜。
今日入库的寒光铁兵器比昨日多了三成,看来郊外工坊的效率越来越高了。
前往荣庆堂,他原本想要跟贾母商议王子腾之事。
也同时给母亲请个安,却见鸳鸯正从里面出来。
“二老爷,老太太说今日乏了,让您早些歇息。”
鸳鸯的声音压得很低,眼角带着一丝忧虑。
贾政心中了然,定是王子腾在府里闹得动静不小。
“知道了,替我给母亲说声安。” 他转身往梨香院走,脚步比往日沉了几分。
刚推开书房的门,小厮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老爷,琏二奶奶来了,就在院外等着。”
贾政眉头微蹙。
王熙凤此刻来找他做什么?
她虽是荣国府的媳妇,却极少踏足他的书房。
一个女眷,这夜深露重的,传出去怕是不妥。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王熙凤扶着丫鬟的手进来,鬓边的珠钗歪歪斜斜,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还没等贾政开口,她 “噗通” 一声跪在了青砖上。
“老爷救我!” 她伏在地上,声音哽咽,“求老爷救救琏二爷!”
贾政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王熙凤如此失态。
往日里那个精明强干的琏二奶奶,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可不常见到。
“你先起来说话。” 贾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熙凤却不肯起,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我求过大老爷了,可他…… 他根本不当回事。”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里,
“老爷,只有您能救琏二爷了!”
贾政心中一动。
贾赦对贾琏虽不亲近,终究是父子,怎会如此冷漠?
“大老爷怎么说?” 他往前迈了一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说…… 说王子腾不过是吓唬人,让我别瞎操心。”
王熙凤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老爷,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贾政沉默了。
贾家男人对于儿子向来是不心软的,说出这话可能也是感觉甄家不敢如此行事。
“你先起来,地上凉。” 他弯腰想扶她,却被王熙凤躲开了。
“老爷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她仰起脸,泪水混着脂粉在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琏二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贾政看着她决绝的模样,忽然想起贾敏中毒。
王子腾连贾敏都敢杀,自然不会放过贾琏。
“你可知王子腾为何要针对贾家?”
他忽然开口,目光锐利如刀。
王熙凤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不…… 不知道,” 她支支吾吾地说,“许是…… 许是为了京营的差事?”
贾政冷笑一声。
这女人,果然还是知道一些。
“王子腾可是你的叔父,就忍心看你守寡?”贾政没有立即松口,还是要对方知道心该在哪里!
王熙凤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让她怎么说?王家家教向来如此,只能偏向王家,不可忘本。
“我…… 我……”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老爷,我真的不知道。” 王熙凤的哭声更大了,“我只是想救琏二爷,他是我夫君啊!”
“现在知道他是你夫君了?” 贾政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姑母给你药的时候,你可没有认为这是你家啊?”
王熙凤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贾政。
老爷果然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今后果然不敢再联系了。
贾政心有疑惑:王子腾如此急切地想护住甄家,里面定有更大的猫腻。
“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吗?”
贾政忽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王熙凤愣住了。
她没想到贾政会问她的意见。
答应?
若是答应了,叔叔定会被牵连。
不答应?
贾琏的性命……
“我不知道……” 她摇着头,泪水又涌了上来,“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琏二爷。”
贾政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中忽然软了一下。
罢了,她终究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朝堂的凶险。
“你先回去吧,” 他叹了口气,“贾琏的事,我会想办法。”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连忙磕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她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贾政。
“叔叔,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犹豫。
贾政挑眉。
“说。”
“我父亲…… 他好像在江南藏了一批兵器,说是要送给甄家。” 王熙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我也是偶然听见他跟母亲说的。”
贾政心中巨震。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王子腾竟然还敢私藏兵器?
看来,这场仗,必须打到底了。
“知道了,你去吧。” 他挥了挥手,目光深邃。
王熙凤如蒙大赦,匆匆离开了荣禧堂。
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贾政忽然冷笑一声。
这女人,果然还是留了一手。
那批兵器的事,她怕是早就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她此刻说出来,是真心示好,还是另有图谋。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书房里顿时一片昏暗。
贾政走到案前,拿起笔。
他要给江南的贾琏写封信,让他务必查清楚那批兵器的下落。
只是,贾琏靠得住吗?
他忽然想起王熙凤方才的哭诉,心中竟有了一丝不确定。
这场博弈,牵扯的人太多了。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