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在信中把珠海夸得天花乱坠,尤其着重提了珠海的商业税收。
“港口贸易日盛,关税、商税收缴不绝,若能将珠海税收正式纳入国库,短期内必能大幅缓解朝廷财政压力。”
皇帝眼底泛起一丝心动。他岂会不知珠海的价值?单是那笔可观的税收,就能解眼下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可心动归心动,顾虑也随之而来。
若只是单纯收取税收,他自然愿意费些力气,但这意味着要放任珠海的商业进一步发展。
商业利润何等丰厚?一旦彻底放开,怕是会有无数百姓弃农从商,动摇国本。
如今不过开了珠海一个通商口岸,走私便屡禁不止,官府根本难以全盘掌控。
更让他纠结的,是那些随着商船传入的西洋知识。
其中固然有历法、算学这类实用的东西,可也有不少“离经叛道”的言论,要是任由其流传,恐怕会乱了人心。
这个问题,他盘桓许久,始终没拿定主意。
而四皇子的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字里行间只字未提他与应元正的私下商议。
皇帝沉吟片刻,抬眼对李环吩咐,“传礼部侍郎林明达。”
虽然不会立即动手,但可以先找人问一下。
话音刚落,赵世贤和其他几位军机大臣便到了。
众人见皇帝已然端坐,连忙躬身请罪,“臣等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妨。”皇帝摆摆手,语气平和,“朕也是刚到不久。”
说着,他将前线霍苍岩与方鹿的奏报递了过去,“你们看看吧。”
几位大臣连忙接过奏报,轮流翻阅。
“陛下英明!”赵世贤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去蒙古谈判的人选已经敲定,如今辽东战事暂息,压在众人心头的大山总算挪开了。
接下来就是其他事情的处理,皇帝最关心的还是赋税。
现在只是缓口气,但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等到人退去,只留下赵世贤和陈远,他才开口问道:“二皇子在江浙推行的新政,如今怎么样了?”
赵世贤神色微顿,“……回陛下,一切推行顺利,暂无大乱。”
皇帝抬眼盯着他,“是真的顺利,还是你们串通一气,合起伙来欺瞒朕?”
赵世贤扑通跪地。
“起来。”皇帝冷声道。
他拿出赵明和傅丘的奏折,“岭南灾后尚能推新政于部族,江浙富庶之地,反倒杳无音讯?”
他眼睛一眯,语气里都是不满,“我看不是推行艰难,是有人压根没用心去做!”
赵世贤低着头,不敢接话。
江浙士族盘根错节,新政触及既得利益,推进确实受阻。
可与岭南的“逆境突破”一比,这份“艰难”便显得格外苍白,皇帝心里有落差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见他不语,又将目光投向陈远。
陈远此刻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敢含糊其辞:“臣……听闻士族那边略有抵触,二皇子正设法调和,想来不久便有进展。”
皇帝冷哼一声,“都退下吧。”
赵世贤与陈远躬身告退,刚走到门口,便见林明达正从内阁赶来。
两人与他匆匆见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来皇帝是另有要事,这才没深追江浙新政。
林明达走进军机处,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坐着说。”皇帝挥了挥手,脸上的阴霾散去几分,多了些和煦。
林明达刚坐下,便从皇帝的问话中摸清了来意,竟然是为了珠海。
他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的珠海情况一一禀报。并直言赞同皇帝“收回珠海控制权”的想法。
但也从皇帝的话语中听出了隐忧。怕西学流传太广,乱了人心。
林明达身为文人,本希望有用的西学能广为传播,但君心难违,他当即献策。
“陛下不必太过担忧。能通西学者,举国不过百人。只需严厉管制相关书籍,列出禁止流传的名录,从源头把控,便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皇帝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别说西学,能识字的都不多。
这么看来真正的症结,仍在珠海本身。
不如退而求其次……
“你觉得,在珠海通往岭南腹地的关卡设置税卡,对所有从珠海流出的货物征收关税,可行吗?”
林明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陛下之意,是准许珠海货物流入内地?”
“走私早已泛滥,堵不如疏。”皇帝淡然道,“与其让利尽归私商,不如收税充盈国库,也能将这笔灰色收入摆到明面上,便于管控。”
林明达细细一想,觉得此计甚妙,当即颔首,“陛下英明,臣以为可行。”
“那就好。”皇帝满意地点头,“你去找陈明礼,将朕的想法告知于他,你们二人先暗中整理一份详细方案,此事暂不可声张。”
“臣遵旨。”
眼看他要起身告辞,皇帝忽然提起应元正,赞其“少年老成,堪当大任”,并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了,你那女儿性子温婉,太后近日总说宫里冷清,让她这几日进宫陪陪太后吧。”
林明达低头,“臣,谢陛下恩典。”
待他离开,皇帝立刻起身,前往寿康宫。
他有更要紧的事,需与太后商议。
朝廷这边暂归平静,后金却正借着这“安宁”的契机巩固战果。他们的核心目的已然达成,辽阳城已稳稳攥在手中。
城中一处简陋院落,巴雅尔再度登门。
应泰端坐于简陋的木桌旁,衣衫也有些破旧。
见巴雅尔进来,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自家书房静坐。
“应大人。”巴雅尔在他对面坐下,“还没有想通吗?”
“想通什么?做你们的奴才?”应泰呛了他一句。
巴雅尔却摇头,“应大人怕是对我们的‘奴才’有所误解。我大金所谓‘包衣’,与你们大明那些供人驱使的奴才,可不是一回事。”
应泰冷笑一声。
巴雅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并未动怒,“包衣奴才虽也侍奉主子,却能掌实权、任要职,甚至可随军征战,立功受赏,封妻荫子。
不像大顺的奴才,永远低人一等,连抬头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看应泰还是拒绝,巴雅尔也没有逼迫,他站起身。
“那不如等一个月后,我们大汗亲自来辽阳,你……再做决定。”
应泰想告诉他‘谁来都一样’,可对方却潇洒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