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博古架上的器物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学以致用’,说得好。只是不知贵院具体是怎么做的?毕竟将学问转化为技艺,可不是件容易事。”
柳玉清闻言,笑着起身,走到博古架旁,抬手分别指了指架子的玻璃摆件与旁边的座钟。
“这便是我们‘学以致用’的成果。它们最初皆自西洋传入,被视为奇巧之物。可如今我们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四皇子眸光一凝,随即起身走近细看。
指尖轻抚玻璃表面,光滑如水;再观座钟齿轮咬合精密,运转平稳。
“我在京城时也曾见过这些西方物件,当时没听说谁能造出来,没想到贵院竟已破解了做法。”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
柳玉清坦然受之,微微点头。
见她没有详述技术来源,四皇子顺势追问:“那贵院是专门开设了制作这两种物件的技艺课程?”
柳玉清摇头,“我们并未设此类课程。更多的是我们引导学生剖析其原理,研究工具改良,优化制作流程。”
“那具体是如何做的?”四皇子步步紧逼,眼神中满是探究。
柳玉清闻言,眉眼微弯,“公子这话,可就问到点子上了。不过……这是我们格致院的立身之本,核心机密,恕难相告。”
四皇子眉头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是我冒昧了,核心技术,本就不该轻易示人。”
他倒不觉得被拒绝冒犯,反而觉得柳玉清这般直白护着自家技术的模样,比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可爱得多。
沉吟片刻,他又生出一个念头,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既然不能知晓技术细节,那我一会儿可否在学院里参观一番?也好亲眼看看贵院是如何教学、如何引导学生研究的。”
柳玉清笑得温和,回答却滴水不漏:“若是参观学院的课堂、庭院这些公共区域,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想参观工坊,那便是不行。”
四皇子看着她那副“原则问题绝不退让”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
“院长当真谨慎,连一丝风都不肯漏。我也不做那强人所难之事,只观教学便足矣。”
柳玉清本以为,自己如此强硬回绝,对方即便不怒,也该露出几分不悦。
可他没有。
他笑得坦然,退得干脆,甚至连身份都未亮出施压。
这人脾气,竟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好……
她心中警惕未减,却也不禁生出一丝欣赏。
哪怕是装的,这位皇子也装的像。
“公子通达,令人佩服。”她微微一笑,“那我,这便带您参观。”
说罢,便率先迈步。
四皇子紧随其后。
教室都在一楼,柳玉清没走两步,便停在了一间敞开的教室门口,“这里便是日常授课的地方。”
四皇子探头望去,教室不大,摆着八张长条木桌,每桌上皆有纸笔、三角尺、圆规,竟无一方砚台、一支毛笔。
而这笔,四皇子也认识。在珠海尤其常见,便是铅笔。
七、八位学生围坐在桌旁,正在互相讨论。
一位杵着拐杖,身着灰布长衫的先生站在一旁,偶尔俯身指点两句。
四皇子仔细一看,这位夫子的左腿竟似有残疾。
他没有开口询问,柳玉清又引他到前面一间教室。
这间教室的学生年岁稍长,神情专注。
教课者是一位西洋老者,正用葡萄牙语上课。
四皇子低声问:“这位是?”
“学院的前院长,也是老师。”柳玉清答。
“那你……也授课吗?”四皇子又问。
“近来事务繁杂,便未授课了。不过学生遇到难题,也会寻我解惑。”
此时教室里的讨论声稍歇,学生们注意到门口的两人,纷纷抬头看来。
柳玉清朝他们微微点头,学生们便又低下头继续上课,秩序井然。
为了不影响孩子们,她带着对方离开教室,往回走。
四皇子察觉前方依旧有房间,但房门紧闭,好像有低语传出,只是柳玉清明显不打算带他前往。
“前面是一些学生的工坊。”她随口解释,语气平淡。
四皇子开口,“方才我留意到,两间教室人数皆少,莫非学院就只收这些学生?”
柳玉清点头,“因为老师有限,我们学院又是每年都招人,所以要控制人数。”
“那……如今共有几位先生?”
“连我在内,五位。”
四皇子眸光一震。
这么小的学院有五位老师,已经很惊人了,更别说学生还不多。
回到会客室,四皇子落座,神色已不复先前的轻松。
他直视柳玉清,语气沉稳,“敢问贵院开设哪些课程?可是数学、天文、地理?”
柳玉清坦然报出课程名录。
四皇子听着,脸色更沉了。
柳玉清知道,接下来就是‘转折’。
“贵院……竟不授四书五经?”他声音低了几分。
“是。”柳玉清答得干脆。
“学生桌上,也无毛笔、砚台?”
“是。”
四皇子目光如刀,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
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学生,学的是西洋之术,用的是铅笔直尺,读的是《几何原本》,而非《论语》!
他们无法参加科举,不能入仕为官,从根本上,就脱离了大顺的统治体系。
“你可知道,”他声音低沉,“在大顺,私塾若不授经学,是要被取缔的?”
柳玉清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我当然知道,但这里是珠海,而且……”
她特意顿了顿,“这所学院,也不是我开的。”
四皇子一怔,“你不是院长?”
“我是院长。”她笑意清浅,“但我从未说过,我是创办者。”
四皇子瞳孔微缩,脑中电光石火。
珠海这个地方如此特殊,学院里教授的都是西学,还有一位西洋老者在教授葡萄牙语,那这所学院的背后是……葡萄牙人?
柳玉清看着他那副震惊中夹杂错愕的表情,心里畅快极了。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让皇子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