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元正刚回王府,就直奔小真的书房。
一进门,便见小真正埋首桌前,手里捧着几本不同的书,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
应元正轻手轻脚走到她跟前,小真都没察觉。
直到小霞从外面进来,轻声提醒了一句,她才抬起头。
“在修改新的设计图?”应元正问道。
小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
“是你自己想改,还是顾三委托你的?”应元正又追问了一句,想弄清她的真实想法。
“是……我自己……想的。”小真老实回答。
看着小真眼里藏不住的认真,应元正心中已然明白。
这孩子是真的喜欢。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温和:“既然你喜欢这个,那你想去顾三的工坊帮他吗?他说愿意给你开工钱。”
小真猛地一震,下意识转头看向小霞,又飞快收回视线,脸颊微红,声音细若蚊吟,“我、我……。”
“不急,慢慢想。”应元正笑了笑。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怀表只能先算了。
等到他离开,小霞便将椅子搬到小真身边,低声问:“你想去吗?”
小真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角,终于吐出一个字,“……想。”
可话音刚落,眼里就多了几分害怕。
她抬头望着小霞,声音带着依赖,“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小霞注视着她,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又坚定,“当然会。只要你不嫌弃我笨,跟不上你。”
小真猛地摇头,“不、不会的!”
她声音里带了些急切,“只有你肯跟我说话,只有你会夸我做得好!我怎么会嫌弃你,反倒是你不嫌弃我……”
这是小霞第一次听她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心里又欣慰又感慨。
欣慰的是那个曾蜷缩在角落、不敢抬头的女孩,终于开始发光了。
可心底,又悄然浮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她清楚,小真这么聪明,迟早会走到比她更远的地方,而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跟不上她的脚步。
小霞凝视着她,轻声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也许终有一日,她们会走向不同的路。但此刻,她只想陪在小真身边。
应元正原以为会等来小真的答复,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王爷的传唤。
他也很意外,王爷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叫他。
踏入书房,一股沉滞的药味扑面而来。
平南王倚在榻上,面色灰白,瘦骨嶙峋,连呼吸都似带着沉重的拖音。
他心头一震,连忙上前行礼,“父王,您的身体……”
平南王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旁人,“不妨事,一向如此。”
明明之前身体已经有了好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满肚子疑问,平南王却没打算提自己的身体,反倒先问起了正事,“这阵子救灾,事情都还顺利吗?”
应元正连忙点头:“回父王,目前都还顺利。”
他知道平南王绝不会只满足于这一句简单答复,便将大大小小的事一一细说。
受灾的区域、统计出的受灾人数、各地粮仓的储存情况、剩余粮食的调配进度,全都讲得明明白白。
平南王听得仔细,中途还不时追问几句具体措施,应元正也都一一作答。
“这么说,燕蒲自旱灾起便下落不明?”王爷忽然问。
应元正点头,“估计是亲自去查看情况了。现在也没回衙门。”
他忽然想起自己推行土豆种植时,并没提前征得平南王同意,是自己做主定的事,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父王……儿子擅自推行土豆,是不是做得不妥?”
平南王摇头,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赞许,“并非如此,你做得很好。
推广土豆是件利国利民的事,等明年土豆丰收,你在百姓心里的声望,定会达到新的高度。
那是远在京城的应宸比不了的。”
说到这里,平南王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待来年丰收,百姓自会拥我平南王府。起兵之日,天下响应!”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病情牵动,他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潮红。
应元正看着王爷这副模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忍不住劝道:“父王,您还是要多顾着身体才是。”
这话像是打断了平南王的兴致,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你……过来。”他朝应元正招了招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应元正连忙上前,王爷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明明是只瘦得青筋凸起、骨节分明的手,却像是有千斤力气,应元正疼得差点叫出声。
平南王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睛像是突然恢复了初见时的锐利,直刺人心。
“答应我……”王爷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深刻入骨,“将来,要好好辅佐你母妃。”
应元正心头剧震,直视他的目光,语气同样认真,“儿子定不负父王所托!”
平南王凝视着他,良久,像是要确定他的决心,才缓缓松开手,“去吧……你母妃在等你。”
应元正迟疑着走了两步,又转身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请父王务必保重身体,大业未成,您万万不可有失!”
说完,他起身,脚步沉重地退出书房。
走在回廊上,夜风拂面,他却如坠冰窟。
‘怎么回事?这也太像遗言了。’
【我们来这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不好了,什么时候撑不住都正常。】
‘……唉。’他闭了闭眼,心中翻涌着复杂情绪,
‘他老人家从没限制过我什么,任我施展,他底下的幕僚们,也都对我很好,不是把我当一个孩子看待。没有王爷的庇护,我哪里能有今天。’
【唉……】
来到佛堂外,翠竹见他到来,入内通报。
“世子请。”翠竹打开门后,便悄然退下。
应元正整理了下情绪,“不知母妃召见,有何吩咐?”
王妃却意外地看着他,“不是你来找我吗?”
应元正疑惑地睁大眼睛,“是父王说您在等我的。”
王妃望向书房方向,眸光微动,心里顿时明白了。
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从书柜深处取出一只乌木匣子。
“先坐吧。”
应元正就在书桌对面坐下,王妃将盒子放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枚硬币。
与应元正手中那枚两面空白的硬币不同,这一枚,两面皆有图案。
一面是头像,应元正看的出来,是王爷的样子。
眉目英挺,神采飞扬,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也健康许多。
另一面则是……一艘扬帆的船。
船身修长,桅杆高耸,破浪前行。
“这是王爷第一次为王海龙出资打造的那艘船。”王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岁月的重量。
“我曾亲自登船。那时,它是我们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