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岭南的雨便悄然落了下来。
应元正坐在巡抚衙门内,翻阅公文,却始终没有等来百姓上访,这也在他预料之中。
而就在这雨幕初垂之际,京城传来一道震动天下的诏令,命驻守辽阳的大将军应泰即刻回京述职。
之前皇帝已多次私下传召,他还不想将这种事公之于众。可应泰长时间不回复,皇帝也失去了耐心。
可即使这样,应泰与其麾下将领,依旧毫无回应。
四月初,皇帝震怒,军令下达。
即刻解除应泰大将军之职,派兵接管辽阳,将其本人及亲信押解回京。
而就在皇帝的解除诏令一下达,应泰公然举旗反叛,割据自立,自封“辽阳王”,断绝与朝廷往来。
消息传至岭南,已是四月中旬。
应元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衙门里上班。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赵明,又望向另一侧的燕蒲。
他不是现在才得知这个消息,赵明也不是,燕蒲更不是。
最开始柳墨言告诉他的时候,他都惊呆了。
造反这么迅速的吗?
但转头一想这是好事啊。那边打起来了,皇帝的精力与财力,便被牵制在了北方。
柳墨言当时便叮嘱他:“世子,消息传开时,您万不可多言。”
应元正点头,“你放心,我肯定默不作声。真正开口的,不会是我。”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最先开口的,是燕蒲。
“世子不必多虑。”燕蒲语气平静,“岭南之事,仍按原计划推进便是。”
应元正还能说什么呢,他当即表示,“不过是叛军罢了,皇上自有雷霆手段,平叛指日可待。”
他正好看看皇帝的炮造的怎么样了。
赵明也赶紧说道:“是啊,应泰不足为惧。只要围而不攻,断其粮道水源,不出数月,必自溃降。”
燕蒲点头,但没有肯定他的话。
皇帝那边也是立即将应泰在京的家眷尽数拘押。可令人震惊的是,应泰竟毫不动摇。
他对皇帝派来劝降的使者只回了一句:“我儿若死,正好断了朝廷念想。”
他根本不在乎留在京城的那个儿子。
他要的是江山。
只是有一事,令皇帝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后金并没有一起宣战。
如果没有别的力量,应泰为什么突然就宣布反叛了?
他不停地派人去探查,想找到原因。
而实际上,后金没有出兵相助,他们只是和应泰做交易。应泰也不信任他们。
但为了不同时和两边开战,应泰就算不信任后金,也和他们签订了停战条约。
后金的巴雅尔此时正在辽阳城中一处戏台看戏,虽然与大顺皇帝已经宣战了,但城内的百姓依旧该怎么过怎么过。
皇帝拖的太久,在这段时间,应泰早就整合了城里的反对势力。
但巴雅尔知道,其实里面有两家早就支持应泰了。他是从那两家购买的物资中察觉出端倪,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只能是猜的。
“你倒是清闲。”多铎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巴雅尔轻笑:“该清闲。这场戏,主角不是我们。”
“那何时轮到我们上场?”
台上正演到两军对垒,刀光剑影,观众喝彩连连。
“当然是……主角撑不住的时候。”巴雅尔边说边跟着周围的观众,一起拍手叫好。
多铎闻言笑了,没再开口说话。
反叛需要名正言顺,应泰自然也要找个由头。
应元正还想着他会喊什么口号呢。
毕竟目前这皇帝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议罪银也才开始实行。
可没想到,应泰胆大包天,直接否定先帝正统。
他宣称:当年皇位本应传位于他,先帝是“篡位者”,而当今皇帝,不过是篡位者的后代。
应元正听完,忍不住感叹。
真是牛逼!
现任皇帝继位本就名正言顺,连一直想造反的平南王都无法拿这个当借口,更别提应泰了。
那选择往上找问题,无疑是更好的办法,更有操作空间。
【反正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就算他真拿出所谓的‘传位圣旨’,也没几个人能辨别真假,毕竟先帝驾崩多年,旧事早已模糊。】
果不其然,应泰这番操作彻底激怒了皇帝。
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在信口雌黄,皇帝还是不得不翻出当年先帝的继位诏令,召集还活着的那些辅政老臣作证,将证据一一公之于众,来平息谣言。
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明明是对方恶意散布谣言,最后却要自己费力自证清白。在这种‘合法性’的博弈里,从来都是被动的一方更难。
不过,京城那边鸡飞狗跳,与远在岭南的应元正没太大关系。
他在王府里有空就陪着小真画图。
这孩子聪慧得很,应元正只教过一次的技巧,她转眼就能举一反三,也让他感受到了教一个天才的开心。
他养来吃虫的鸡也开始下蛋了,实打实的纯天然、无污染鸡蛋,营养丰富。
唯一麻烦的是,鸡的爪子太厉害了,家具又多是木制,上面留下了不少抓痕。
衙门外,百姓依旧没有上门。这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倒是前些日子,他将申良平查出的那个知县押至南越,严加审判。
革职、抄家、下狱,一气呵成。
让他的风评好了那么一丢丢。
那知县吓得魂飞魄散,话里话外都表示自己给应元正捐过钱。
应元正也不客气,他让小东儿将钱还给对方,“那,现在可以判你刑了吧?”
这下对方更惊了。
不收钱的上司,比收钱的更可怕。
他慌忙叩首:“小人知罪!求大人开恩!”
应元正也是第一次当着在场官员的面说道:“你们给的‘孝敬’,是赎过去的罪。要是连将来的罪都免了,那这笔钱岂不是太划算了?”
他盯着对方,“我这钦差是做什么的?最近颁布了什么新的政令?你是一点都不动脑子啊。”
对方这才明白为什么应元正会严惩他。
既派人下乡,又颁布监督之令,那么自然是极其看重新政,而他偏偏在如此情况下,还在新政里耍手段……
应元正严惩他就是杀鸡儆猴,给这帮以为交了一笔钱就安心的官员们当头一棒。
也是告诉他们,过去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新政必须做好!
而他处理完这位知县后,那位姗姗来迟的新任布政使,终于在滂沱大雨中,踏入了南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