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心中有个想法,希望严先生能暂代我坐镇巡抚衙门,处理百姓上访之事。此次新政令刚颁布,我想着亲自下乡视察,才能摸清实际情况。”
应元正望着严建章,语气诚恳地开口。
严建章闻言,当即说道:“殿下下乡的事交给我便是。您坐镇衙门,统筹全局,更为妥当。”
“不行。” 应元正轻轻摇头,有些事他还是想亲手掌控,心里才踏实。
其实,更重要的是严建章如今的身体状况,他实在不忍心再让对方奔波。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死在了路上。他往后的人生里,都会良心不安的。
严建章却不认同这个决定,反而郑重劝道,“殿下,您得清楚,以我的身份,即便留在衙门,也未必能镇住场面。
那些人敬畏的,是您平南王世子的身份,是皇上亲封的钦差大臣。这里终究得您亲自坐镇,才能压得住阵脚。”
这话,正戳中应元正此前的顾虑。
他其实早想过留下小东儿或是喻容,但这两人资历尚浅,根本镇不住赵明那群老油条,所以他才一直等严建章回来。
此刻听严建章这么说,他忍不住追问:“连严先生也没有把握吗?”
严建章郑重地点头。
应元正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之前想好的打算。
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拜托严先生替我下乡查看民情了。”
严建章立刻双手抱拳,躬身领命:“我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殿下所托。”
应元正见他应得干脆,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这下,严先生总该愿意正式做我的幕僚了吧?”
严建章闻言一怔,随后答道:“殿下不弃,我自当尽心效力!”
应元正听到这话,心下当即一松,“既然如此,那我一年给先生五百两银子的俸禄,先生觉得如何?”
严建章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不可不可!”
“殿下,这酬劳实在太多了!您按知县官员的俸禄给我便可,不必如此厚待。”
“知县那点俸禄,您我心知肚明,连养家糊口都难。” 应元正摇头反驳。
可严建章态度依旧坚决,语气带着几分执拗:“殿下,我真的受不起这么多。”
他话到嘴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心里还藏着个坎儿,若是最后应元正没能将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他恐怕也无法安心留在这儿。
思忖片刻,严建章给出了自己的底线,“不如这样,殿下一年给我一百两银子便足够了。多了,我心里反而不安。”
应元正还想再劝,可抬眼看到严建章眼中的坚定,知道再多说也无用,便点头同意。
“不过先生刚回来,得先好好休息几日。等申良平他们从乡下回来,咱们再一起细细探讨后续事宜。”应元正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严建章连连点头,“全听殿下安排。”
恰在此时,小东儿快步走了进来,悄悄告诉他,给严建章准备的饭菜已经好了。
应元正点点头,转头对严建章说道:“先生随小东儿回王府吧。等过会儿,我让小东儿带几个人,把您的住处搬到王府里来,往后议事也方便些。”
饭都做好了,按照严建章的性格,肯定不会再拒绝。让他住进来,也可以看着他养身体,别把他自己累死了。
应元正原本盘算着,申良平他们回来还要一些时间,这点时间足够严建章好好歇一歇,可没成想,仅仅过了两天,申良平和何江便回来了。
应元正见两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两步,“路上辛苦了,快坐下歇口气。”
申良平和何江先是躬身行礼,而后才在书房的一旁坐下,喝了口茶缓了缓,便开始汇报此行的情况。
“殿下,我们去的那个县,表面看土地丈量没什么问题,却在暗地里做了手脚。”
申良平语气凝重地开口,“知县将大户的肥田,偷偷划为贫田。肥田税重,贫田税轻,这么一改,大户少缴,国库少收,一进一出,全是百姓吃亏。”
何江在一旁补充道:“要不是我们在乡下多留了几日,跟农户们多聊了几句,察觉出田亩等级和实际收成对不上,恐怕还真发现不了这个手脚。”
应元正无语了,这五花八门的问题,真是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问道:“那我新颁布的政令,在你们那个县推行得怎么样了?”
提到这事,申良平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殿下,那知县确实把政令贴出来了,但也就只停留在‘张贴告示’的地步,压根没派人下乡宣讲,百姓们大多不知道政令的具体内容。更别说上访了。”
应元正并不意外,这些人总有办法敷衍了事。
他看着两人疲惫的模样,语气缓和了些:“你们这趟跑下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一阵子,好好调整调整。
对了,严先生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你们这段时间要是有空,可以多去跟他聊聊。”
申良平和何江连忙应声。
而就在何江回来的几天后,沈玉来到了王府。应元正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没想到对方是来找何江的。
何江回来后两天就知道了岭南近日的风声,包括应元正的传闻。
“世子可有说什么?”沈玉直言。
何江摇头,“世子说没必要掺合。”
“那谣言呢?”
“谣言也不用管。”何江早就收到了小东儿的提醒。
沈玉这下放心了,既然世子心里有数,便说明一切尚在掌控。
何江却压低声音叮嘱,“你在书院,尽量别在这事上开口。”
“我知道,除了在世子当上钦差大臣时,为他说过几句话,后来便没再开过口。”
沈玉希望能靠自己做出一番成就,而不是被人说靠世子这层关系。
“你已去过两次乡县,新政推行得如何?说说看。”沈玉好奇地问道。
何江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娓娓道来。
而当他撞上沈玉那双震惊到不可置信的眼睛时,他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已悄然生出一道无形的沟壑。
沈玉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科举路,心中所想,是“治国平天下”的宏图。
而他,已踏过泥泞的田埂,听过农妇的哭诉,见过胥吏的狡诈。
他看见的,不再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