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沈玉送走后,应元正回到书房,独自坐在案前,细细回想方才的对话。
对方来见他,是因为知道了巡抚衙门的事,知道赵明有意刁难他。
应元正没想到这件事传得这么快,连书院里的学生都知道了。
他知道沈玉担心什么,便再三保证会将这些话转告给高大人,让沈玉放心。
和柳玉清离开时一样,沈玉转身后,留下了一句话,“世子……似乎有些变了。您当年说的那番话是那么的振聋发聩,而现在……竟也妥协了。”
语气不如柳玉清那般笃定,但多了几分失望。
应元正叹了口气。
‘大家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好了。’
【宿主,这难道不是一种信任的表现吗?他相信你能做成事,才会来拜托你啊。】
应元正没再回应,只是揉了揉眉心。
沈玉本想直接回书院,但走到半路又改了主意,径直前往柳府。
柳玉清收到通报后,已在花园中等候。
“表兄,心情不好?”她翻着手里的书,语气平静。
“你倒是挺高兴。”沈玉反问。
“还行。”柳玉清依旧淡然。
沈玉深吸一口气,“听说李家夫人设宴,师娘要带你去赴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要是其他女子,沈玉是万万不敢说这话的,但他这个表妹非同一般,不能用常理对待。
柳玉清微微侧头看他,“世子已将格致院交由我负责,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宴会。后天,我就会出发去珠海。”
“什么?”沈玉一惊,“世子交给你了?!”
“是的。”柳玉清站起身,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表兄这么闲,还是回去上课吧。”
“这、这……”沈玉张着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次日,赵明没有派人来找应元正,孙使却比预想中早一步回来。
回来的不仅有他,还有另一个人,何江。
一想到昨日来访的沈玉,应元正就有不好的预感。
“世子,身体可好?”孙使一进门便笑着问候。
“已经无碍了。”应元正微笑着回答。
孙使高兴地坐下,何江则行礼后坐到了他旁边。
两人询问了一下北固城的事,应元正为他们一一解答。
待他说完,孙使看了何江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起身拱手道:“既然两位有要事商谈,那我便先到外头等候。”
等到对方离开,孙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这是王海龙寄来的,不用担心,王妃那也有一封。”
应元正接过信件,但没有立即打开,“你先说说珠海的情况。康山还顺利吗?”
孙使点头,“顺利,他还特意让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世子。就是世子临走前给他看的图纸,他做出来了。”
应元正眼前一亮,“带来了吗?”
“带来了,在四海珍藏。”孙使好奇地问,“那到底是什么?康山也只知道是分离什么东西用的。”
应元正笑道:“是处理可可豆的装置。等我试过之后再详细告诉你。”
工坊运转顺利,弹药的生产比燧发枪更快,毕竟消耗的也快。孙使还提到,王海龙肯定在福明岛也开了枪支工坊。
但即使他们知道也没用,福明岛的事王海龙说了算。
不过孙使不担心这个,他觉得只要应元正在,就会有新的改进方案,王海龙那边始终比不上他们。
“现在资金方面怎么样?铅笔厂和橡皮厂收入锐减,我们这边除了王府的支持,还有其他收入来源吗?”应元正问起了重要的事。
孙使叹了口气,“目前还能维持运转,靠的是卖给王海龙的枪支和弹药。但格致院那边的资金就紧张了不少。商铺的收益,又捐给了教堂。”
孙使看了他一眼,“世子,教堂这边的钱能不能断了?可以优先投给格致院。”
应元正摇头,“不行,这个不能少。费若望神父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将来我们还需要通过他获取消息。不能因为这点钱断了。”
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一会儿我让小东儿将我的月例银拿去用。反正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他的月例银是三百两,原本是因为低调才不多拿,但去年皇帝削减宗室俸禄后,这笔钱也就真的只有三百两了。
“我出去的时候,月例银没有带走,一直记在账上。算起来有八个月了,就是二千四百两,你都拿去用吧。”
孙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世子,您还记得吗?之前学院食堂费用问题,你就让小东儿每个月拿一百两出来资助。”
应元正有印象了,“所以现在账上还有1600两?”
“对,世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孙使低着头。
应元正一挥手,“你拿去吧。我吃住在王府,用不上。”
孙使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那臣便收下了。”
突然称呼自己是‘臣’,让应元正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新的赚钱路子了。”他将写好的玻璃厂和钟表厂的计划递给孙使。
孙使只看了几眼,便神色一变,“世子,你哪里来的办法?”
“我不是去京城了吗?见到了费若望老师和他聊了几句,他告诉我的。”
孙使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这帮传教士果然博学多识。最近珠海这边,又来了几个新人。”
应元正知道,“等我有空,一定会去结交一下。”
他指着计划,“这方案你看能不能行得通,优先启动玻璃厂。”
“你说的原料和助熔剂,我会派人尽快采购。但这个什么吹制技术,可能还需要时间慢慢摸索。”孙使摸着下巴。
“嗯,那就先让大家试试。如果高大人解决的快,我也会尽快回珠海。”应元正端起茶杯。
“世子,这次差事……”孙使欲言又止,语气中透着担忧。
“不用担心,这不还有高大人吗?”应元正还是这句话。
孙使犹豫了一下,“也对,那我去向王妃汇报一声。”
“好。”
他出去没一会儿,何江就进来了。
应元正望着他,心中已经有数,索性开门见山,“你是来谈摊丁入亩的事吧?”
何江只愣了一下,便诚恳地回答,“是。听说世子成了钦差大臣,我便跟着孙大人一起回来了。”
应元正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和柳小姐谈过?”
这次何江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是。”
“那你是不是看过《大宪章》了?”
何江猛地抬起头,“是!”
他语气激动起来,“世子说的对,如果在内部找不到出路,不妨向外部寻求启发。而这本书,就带来了全新的思路。没想到学院里就有这些知识,都怪我不懂拉丁文……”
应元正听他侃侃而谈,讲述着他看到这本书有多兴奋。
直到何江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应元正才缓缓开口:“你应该清楚,那本书不能外传。”
他提醒何江,“你为科举苦读多年,应当明白。‘王在法下’的理念,直接挑战的是‘天子受命于天’的合法性根基。”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应元正打断他,“你可以讨论,可以在学院内部交流。但仅限于此。”
何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世子,或许大家不一定会反对。孟子早有‘民贵君轻’之说,这两者不也有相似之处吗?”
他直视着应元正的眼睛,“世子,连我都能看出这本书的价值,那些真正心系家国的大臣,又怎么会看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