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回廊”之名,恰如其分。
当“孤雁号”彻底驶入Z-9碎石带的范围,外界的喧嚣——无论是空间站的嘈杂,还是航行途中偶尔接收到的遥远信号——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一种沉重到能压迫耳膜的虚无感。就连飞船引擎低沉的轰鸣,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对这片死寂之地的一种亵渎。
舷窗外,是望不到边际的暗蓝色虚空,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岩石和冰块如同恒古的墓碑,静静地悬浮着。它们缓慢地自转、公转,遵循着混乱而复杂的引力舞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星云斑斓的光晕在此地变得稀薄而扭曲,仿佛被这片区域自身的某种特性所吸收或排斥。
陆清玄(玄)将飞船速度降至最低,如同一条谨慎的鱼,在嶙峋的碎石间小心穿行。他关闭了大部分无关紧要的系统,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维生和导航,并将主要感知完全依赖于自身的神识。在这里,常规传感器受到严重干扰,屏幕上满是雪花和乱码,反而不如他的灵觉可靠。
那种弥漫在空间中的能量雾气更加清晰了。它并非单纯的阻碍,更像是一种……惰性的、沉淀了无数信息的介质。陆清玄的神识探入其中,能感受到无数杂乱无章的、微弱到极致的意念碎片,像是亿万生灵湮灭后残留的叹息,又像是宇宙本身沉睡中的呓语。这感觉,与他之前在“遗忘坟场”边缘有些相似,但此地的信息似乎更加古老,更加破碎,也更加……悲伤。
他按照面具人提供的坐标,操控“孤雁号”靠近目标——一颗体积中等、表面呈暗红色、布满了撞击坑和裂缝的小行星。根据任务说明,“幽影苔”就生长在这种富含特定矿物质和接受着异常宇宙辐射的岩体背阴处。
飞船在小行星引力允许的最近距离悬停。陆清玄穿上那套简陋的宇航服,检查了携带的采集工具和简易环境监测仪,打开气密舱门,纵身跃入了冰冷的虚空。
失重感袭来,但对他而言早已习惯。微弱的引力将他缓缓拉向小行星表面。脚下是细腻的宇宙尘埃,踩上去如同陷入灰色的雪地,无声无息。头盔内的灯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那些巨大岩石投下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阴影。
他根据任务说明中描述的辐射信号特征,朝着一个巨大的岩壁裂缝走去。裂缝深处幽暗莫名,仿佛通往地心。环境监测仪上的辐射读数逐渐升高,指向一个特定的阈值。
就在裂缝入口处,他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一片片附着在冰冷岩壁上的、如同黑色天鹅绒般的苔藓。它们的确散发着微弱的幽光,那光芒并非反射,而是自身发出,随着他的靠近,幽光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波动,仿佛拥有某种简单的生命意识。这就是“幽影苔”。
采集过程需要耐心和精细。这些苔藓对能量和物理接触异常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其灵性丧失,变成普通的死物。陆清玄没有使用能量工具,而是拿出特制的、导热性极低的玉质刮板和小型密闭容器,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将苔藓从岩壁上剥离,确保根系的完整。
他的动作轻柔而稳定,心神却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神识如同无形的网,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监控着周围数公里内的任何细微变化。这片区域的死寂,总让他觉得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采集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容器内已经装满了近半的“幽影苔”。就在他准备向裂缝更深处探索,寻找更大片的苔藓时——
“嘀——!嘀——!嘀——!”
佩戴在宇航服手腕上的简易环境监测仪,突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原本稳定的空间曲率读数,此刻正像发疯的心电图般剧烈波动,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峰值!
陆清玄心头猛地一紧,瞬间停止所有动作,全身灵力下意识地凝聚!他猛地抬头,望向监测仪指示的异常方向——并非裂缝深处,而是裂缝外,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
下一刻,他亲眼目睹了毕生难忘的奇景。
就在他前方大约数百米的虚空中,那里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荡漾起来!空间的质感变得模糊,仿佛一块被揉皱的黑绸。紧接着,一些模糊的、扭曲的、色彩失真的影像,开始从这荡漾的“水面”下浮现出来!
那似乎是一座……城市的轮廓?但绝非他见过的任何文明风格。建筑高耸入云,线条却扭曲盘绕,如同活着的藤蔓或神经束;有闪烁着奇异磷光的河流在空中蜿蜒流淌;无数微小如萤火虫的光点在其中穿梭飞舞,组成了难以理解的复杂图案。还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像是古老的吟唱、孩童的笑声、某种乐器的悲鸣,却又全部混杂在一起,扭曲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
海市蜃楼?不!这种感觉完全不同!这影像中蕴含着极其精纯、极其古老,却又带着强烈悲伤和破碎感的心灵能量!它更像是一段被强行烙印在空间结构上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碎片,因为某种原因(比如“启明之心”碎片的靠近?)而被激活、投射了出来!
空间幻影!老狗和面具人口中那个“无法被盖亚系统解析的能量波动”和“古老的幻影”!它真的存在!
陆清玄心中巨震,几乎要停止呼吸!他全力放开神识,不再顾忌可能暴露的风险,如同最贪婪的海绵,试图捕捉那幻影中流淌出的每一丝信息碎片。他“看”到了繁华街市上穿着奇异服饰的人形生物(似乎并非完全实体)在交谈;“听”到了某种庄严仪式上的宏大乐章;“感受”到了一股蓬勃向上的、充满探索精神的文明气息!
但这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帷幕之下。仿佛这段记忆的终点,是某种无法抗拒的、突如其来的毁灭。这感觉,与他接触“聆听者”遗泽和“启明者”圣所(陷阱)时的感受,隐隐相通!
难道这个幻影中的文明,也是“钥匙”体系的关联者?甚至是更早的、试图对抗“归墟”或“噬光之主”的先行者?
就在他试图解析更多信息时,幻影变得更加不稳定。那些建筑开始崩塌,光线变得忽明忽灭,噪音越来越刺耳。同时,陆清玄清晰地感觉到,幻影所在的那片区域,空间结构正变得极其脆弱,如同绷紧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可能断裂,形成短暂的空间裂隙!
危险!机遇!
是立刻远离,避免被可能的空间撕裂波及?还是冒险靠近,尝试在幻影彻底消失前,接触那可能存在的、与“启明之心”相关的核心信息?
这个抉择必须瞬间做出!
然而,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另一股强大的、充满侵略性的能量波动,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毫无征兆地从远方的碎石带边缘射来,精准地笼罩了这片区域!这股能量波动他再熟悉不过——冰冷、有序、带着盖亚文明独有的科技印记!
盖亚的侦察舰!他们果然也被这里的异常吸引过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幻影的波动、脆弱的空间、即将到来的盖亚侦察舰……三方因素交织,瞬间将陆清玄置于一个极度危险的漩涡中心!
他眼神一凛,瞬间做出了决断。冒险一搏!他不能错过这可能与“心钥”直接相关的线索!
他不再犹豫,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后退,而是朝着那片剧烈荡漾的幻影中心猛冲过去!同时,他一只手紧握怀中的星尘之核,另一只手尝试引动那微弱的“源初火花”,将自身与“道种”相关的本源气息提升到极致,如同一个醒目的信标,主动迎向那古老的幻影!
他要知道,这幻影是否会对他这个“钥匙”传承者,产生特殊的反应!
就在他的灵力气息与幻影边缘接触的刹那——
“嗡!!!”
整个幻影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光!所有的影像和声音瞬间变得清晰了数倍,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崩溃、消散!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灵力的连接,猛地冲向陆清玄的识海!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道来自盖亚侦察舰的能量扫描波束,也如同实质的枷锁,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光与暗,过去与现在,探索与禁锢,在这一刻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