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真正的,毫无遮拦的,带着灼热温度与草木芬芳的阳光。
陆清玄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许久未曾眨动一下眼睛。蔚蓝的天穹如同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宝石,澄澈得令人心颤。几缕絮状的白云懒洋洋地漂浮着,与观测站那永恒不变的纯白穹顶是截然不同的质感。风吹过林梢,带来树叶的沙沙声,混杂着远处隐约的鸟鸣和虫嘶,构成了一曲鲜活而嘈杂的生命交响。
自由。
这个词如同暖流,缓慢而坚定地融化着他被冰冷金属和绝望浸透已久的灵魂。体内那近乎枯竭的金丹,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天地灵气(尽管稀薄得可怜)浸润下,终于开始自主地、贪婪地汲取着能量,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展,都在确认着这个事实——他们逃出来了,他们回到了……家?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旁。
露娜跪坐在草地上,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之中,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滴落在青翠的草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对她而言,这种纯粹的、未被无数信息噪音污染的“寂静”,这种触手可及的真实生命气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不再是那个在混沌噪音中挣扎的“拾荒者”,而是重新成为了一个能够感受泥土、阳光和微风的……人。
墨的状态依旧糟糕。他的阴影之躯比之前更加淡薄,几乎透明,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泡沫,蜷缩在一小片树荫下。观测站毁灭时的能量冲击以及强行庇护晴川的代价,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本源。但他还“存在”着,阴影核心深处那一点不灭的灵光,正极其缓慢地吸收着光与影中蕴含的微弱能量,进行着近乎本能的修复。这片自由的天地,似乎对他这种基于信息与量子态的存在,也有着某种潜移默化的滋养。
最让人担忧的依旧是晴川。她平躺在陆清玄用干燥枝叶铺成的简易床铺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起在“沉默圣堂”时,要平稳悠长了许多。“永恒芯核”的辐射和此刻周围流动的、无主的天地灵气,如同最温和的良药,维系着她的生机不再流逝,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滋养她受损的根基和濒临崩溃的意识海。只是那意识的沉沦依旧深重,不知何时能够苏醒。
陆清玄挣扎着坐起身,深吸一口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感受着肺部传来的些微刺痛与舒畅。他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况。伤势依旧严重,经脉多处受损,真元十不存一,神识也因过度透支而黯淡。但根基未损,金丹犹在。在这片自由的天地,只要有时间,恢复只是早晚问题。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稀疏的林地,又望向远处那模糊的城市轮廓。这里似乎是城市远郊,或者某个生态保护区。周围的植被茂盛,空气清新,与他记忆中数百年前离开时的地球景象,似乎……并无太大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
他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流淌的天地灵气,虽然稀薄,却异常“纯净”。并非指其浓度,而是其“品质”。这种灵气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任何人工干预或高等文明力量污染的清新感,与观测站内那种被高度提纯、打上泽塔烙印的“灵能”截然不同,也与他记忆中末法时代地球那浑浊稀薄的灵气有所不同。
仿佛……地球的灵脉,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某种……自我净化与复苏?
还有,远处那座城市。以他的目力,能勉强看到其天际线的大致轮廓。那些建筑的风格,似乎与他记忆中的现代都市有所不同,线条更加流畅,似乎融入了更多的自然元素,甚至……有一些结构隐隐符合某种聚灵阵法的雏形?而且,城市上空非常“干净”,没有记忆中工业时代常见的灰色雾霾和能量污染痕迹。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当前首要任务是安顿下来,让所有人恢复。他需要找一个更隐蔽、更安全,或许……灵气更充裕的地方。
“露娜,”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久未正常开口说话的缘故,“能感知到附近哪里更适合我们暂时藏身吗?最好……能量反应相对平和,远离人烟。”
露娜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她闭上眼睛,将她那蜕变后的感知能力,如同无形的波纹般向四周扩散。不再是去解析无穷的宇宙噪音,而是去感受这片土地本身的“脉动”——地下的水流,植物的生机,岩石的沉淀,以及……那流淌在天地间的、微弱的灵气脉络。
片刻后,她指向林地深处,一个背靠山峦的方向:“那边……山脚下……有地下水脉流过,草木生机很旺……而且……那里的‘声音’……很宁静……灵气……也比这里……稍微浓一点点。”
“好。”陆清玄点头,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晴川背起。晴川很轻,像一片羽毛,但那微弱的生命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看了一眼墨。
墨的阴影微微波动,传递出一丝“可以跟随”的意念,随即如同一道淡薄的墨痕,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陆清玄脚下的影子中。这种方式能最大程度地减少他的消耗。
露娜在前引路,陆清玄背着晴川紧随其后,墨的影子 silent 相随。一行人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林地,向着那片更为幽静的山脚区域行去。
一路上,陆清玄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这里的生态环境好得惊人,林木葱郁,鸟兽踪迹清晰可见,几乎看不到任何人造的垃圾或破坏痕迹。仿佛人类的活动与自然达成了某种高度的和谐。
终于,在露娜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点。那是一个被藤蔓和灌木半遮掩的山壁凹陷处,如同一个天然的浅洞,前方有一小片平整的草地,不远处能听到潺潺的溪流声。这里位置隐蔽,阳光充足,而且正如露娜所说,灵气的浓度确实比刚才那里要稍高一些,虽然依旧稀薄,但对于急需休养的他们而言,已是难得的宝地。
陆清玄将晴川轻轻放在干燥的草地上,让她能晒到太阳。他自己也盘膝坐下,开始更深入地调息,引导着周围稀薄的灵气,配合丹药之力,加速修复体内的创伤。
露娜则守在晴川身边,时不时用手帕蘸取溪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并持续用她那独特的能力,温和地梳理、安抚着晴川混乱的意识边缘,如同最耐心的织工,修补着破损的锦缎。
墨的阴影则在洞穴最阴暗的角落彻底沉寂下来,全力吸收着光暗交替中蕴含的能量,修复着布满裂痕的影核。
时间在宁静的疗伤中缓缓流逝。日落月升,星辉洒满大地。
当第二天的晨曦再次照亮这片山谷时,陆清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经过一夜的调息,他的伤势稳定了不少,真元也恢复了一成左右,至少有了基本的自保之力。他看向晴川,她的脸色似乎又红润了一丝,呼吸也更加平稳,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站起身,走到溪边,捧起清冽的溪水喝了几口,甘甜清润。他需要了解更多情况。这个世界,似乎并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决定在附近探查一番,至少要弄清楚他们究竟身在何方,如今又是什么年代。
就在他准备动身时,一直沉寂的墨,其阴影忽然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一道极其微弱但清晰的意念:
“东南方向……约三公里外……有非自然能量波动……很微弱……但……稳定……类似……低功率信号信标……”
信号信标?
陆清玄眼神一凝。他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晴川和守护在一旁的露娜。
“我出去探查一下,你们留在这里,保持隐蔽。”他吩咐道,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林间的阴影,向着墨指示的方向潜行而去。
三公里的距离,对于即使状态不佳的陆清玄而言,也转瞬即至。他隐藏在一棵大树的茂密树冠中,收敛所有气息,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片林间空地。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约一人高、通体由某种哑光黑色金属构成的菱形柱体。柱体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顶端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体,正以固定的频率,持续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一种极其隐秘的、非可见光的能量波动。
而在那菱形柱体的基座旁,散落着一些……让陆清玄瞳孔骤然收缩的东西。
那是一些破碎的、似乎是某种逃生舱或者小型飞行器的残骸。残骸的金属碎片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风格与他所知地球科技截然不同的纹路和文字!
不是地球的文字!
这些残骸,以及那个仍在工作的信标,都散发着一种……与泽塔观测站内某些设备类似的、冰冷的、高度发达的科技造物的气息,但细节上又有所不同。
陆清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们回到了地球。
但地球,似乎已非他们离去时的那个地球。
星海的波澜,或许早已悄然拍打了这片故土的海岸。
而他们这几位来自“囚笼”的归客,又将在这新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