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梦庚来访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一场真正的滔天巨浪,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长江上游轰然拍下!
六月中,武昌惊变!
宁南侯左良玉,以“清君侧,诛马阮”为号,集结水陆大军号称百万,以其子左梦庚为先锋,战船千艘,舳舻千里,顺江东下!檄文传遍大江南北,字字泣血,控诉马士英、阮大铖祸国殃民,蒙蔽圣听,誓言直捣黄龙,廓清朝纲!
消息传到瓜洲,举城皆惊!
这已不再是暗涌,而是足以颠覆整个南明格局的惊涛骇浪!左良玉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发动,其背后既有与马、阮积怨的爆发,恐怕也掺杂了在瓜洲未能得到明确结盟承诺后的孤注一掷,以及对清廷招抚的抗拒与对自身实力的过度自信。
帅府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舆图上,代表左良玉兵锋的红色箭头,如同一条狰狞的巨蟒,正沿着长江,恶狠狠地扑向江南腹地。
“左良玉……他疯了!”陈忠脸色发白,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百万大军东下,江南如何能挡?若南京有失,则半壁江山倾覆!届时北虏趁虚而入,则大势去矣!”
沈文渊亦是忧心如焚:“更可虑者,左良玉檄文中虽未提及我等,然其大军东进,必经我防区!是战是和,是放是阻?若放其通过,马士英必视我等为同谋,天下人将如何看我?若阻其兵锋,则以我江北之力,如何抵挡左良玉百万之众?此实乃两难之境!”
就连一向主战的李贵,此刻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左良玉的兵力远超江北,一旦开战,胜负难料,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江北精锐将损失殆尽,如何再应对北面的清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沙盘前,久久不语的林慕义。
林慕义的手指,在沙盘上代表着长江水道的蓝色绸带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关键的位置——池州。此地乃长江咽喉,左良玉大军东下必经之路,地势险要。
“左良玉此举,非为大明,实为一己之私愤。”林慕义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其若真心清君侧,何须尽起武昌之兵,空虚防务,予北虏可乘之机?其若真心为国,又何须在我处试探不成,便行此莽撞之举?此乃挟私报复,裹挟大势,名为‘清君侧’,实为乱天下!”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众人:“然,其势已成,檄文已发,兵锋已动。我等身处漩涡,避无可避。”
“帅爷,那我们……”李贵忍不住问道。
“打,自然要打。”林慕义语出惊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不是帮马士英,也不是帮左良玉。”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点在池州的位置:“左良玉兵众,然多为乌合之众,其心不齐,粮草转运艰难,更兼仓促起兵,师出无名,士气未必高昂。我军虽寡,然器械精良,训练有素,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未必不能一战!”
“李贵!”
“末将在!”李贵精神一振,挺身而出。
“命你即刻率领锐士营主力,并调黄帅部下已整训完毕之五千兵马,携讲武堂第一期毕业军官,火速奔赴池州!依托地形,构筑防线!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全歼左良玉,而是将他挡在池州以西!挫其锐气,滞其兵锋!让他知道,这长江水道,不是他左家可以随意驰骋的!”
“末将遵命!”李贵眼中燃起战意,抱拳领命,转身大步而去。
“陈忠!”
“属下在!”
“立刻以咨议局与民政总署名义,发布《告江北及江南民众书》!内容有三:其一,揭露左良玉不顾大局,擅起兵衅,实乃国贼之行!其二,申明我江北之立场——保境安民,维护漕运,任何欲破坏长江安定、引狼入室者,皆为我江北之敌!其三,号召江南军民,勿从逆乱,共保桑梓!”
“是!”陈忠立刻领会,这是要抢占道义制高点,将左良玉打成“国贼”,同时划清界限,避免被马士英污蔑为同党。
“王五!”
“属下在!”王五如同鬼魅般应声。
“你的人,全部动起来!一,严密监控左良玉军动向,尤其是其粮道、内部矛盾,随时报与李贵!二,设法接触左军中对左良玉不满的将领,散布流言,动摇其军心!三,江南方面,尤其是马士英那边的反应,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明白!”
一道道指令,如同精准的齿轮,迅速咬合,将整个江北政权带入战时轨道。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无谓的争论,在林慕义的决断下,这台新铸的“鼎器”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与韧性。
与此同时,林慕义亲自修书两封。
一封致武昌左良玉,措辞严厉,斥其“不顾北虏虎视,擅动干戈,非人臣所为”,警告其若一意孤行,兵犯池州,则“江北将士,必浴血以卫疆土,勿谓言之不预也!” 此信既是最后通牒,也是战术欺骗,意在激怒左良玉,使其低估江北决心。
另一封,则以加密渠道,快船送往福州隆武朝廷。信中,林慕义并未为自己辩解,而是详细分析了左良玉起兵之危害,以及北虏可能趁虚而入的风险,重申江北“唯知抗虏保民”之志,并表示已派兵阻截左良玉, “为朝廷屏藩,为江南纾难”。此信既是表忠,也是将难题抛回给朝廷,逼迫隆武和马士英表态。
数日后,池州前线。
李贵站在临时构筑的防御工事后,用望远镜观察着江面。远处,左梦庚率领的先锋船队,帆影幢幢,已然在望。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略显紧张的讲武堂毕业军官孙铨道:“看见了吗?这就是百万大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队形散乱,各船争先恐后,毫无章法。”
孙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军,学生已按预案,将炮兵阵地部署完毕,各步兵营也已进入阻击位置。”
“好!”李贵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讲武堂教的,沉着,冷静!让左家的小崽子们,尝尝咱们新式火器的厉害!”
当左梦庚的先锋船队进入预设射程,试图强行冲关时,迎接他们的,是来自两岸阵地早已校准好的“迅雷”炮和燧发铳的密集火力!
炮声隆隆,铳声如雨!不同于他们想象中软弱可欺的地方守军,池州防线爆发出的火力之猛、精度之高、配合之默契,远远超出了左梦庚的预料!冲在前面的战船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起火倾覆,江面上乱作一团!
左梦庚又惊又怒,指挥部队多次发动猛攻,却都在江北军顽强的阻击和犀利的火器面前撞得头破血流,进展缓慢。
消息传回瓜洲,帅府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然而,林慕义脸上并无喜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左良玉的主力尚在后面,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而且,北面的清军,江南的马士英,都还在虎视眈眈。
他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长江的惊涛骇浪已然掀起,而他和他所缔造的江北政权,正如这惊涛中的砥柱,必须屹立不倒,方能在这乱世之中,为这华夏文明,保留最后一线生机。
砥柱中流,力挽狂澜。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较量,更是一场关乎道义、人心与未来的终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