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岭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胜利的捷报连同请示下一步行止的文书,已由快马分送京师兵部与河南巡抚衙门。林慕义没有停留在山寨等待封赏或指令,他深知时间紧迫,必须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在中原这片焦土上扎下第一颗属于自己的钉子。
他选择的落脚点,并非刚刚夺取的青石岭贼巢,而是山脚下、泌水河畔一处名为“吴庄堡”的废弃军屯寨堡。此地距武陟县城约三十里,背靠青石岭余脉,前临泌水,有残破的寨墙和大量无主荒地,既利于防御,也便于垦殖。
振明军主力移驻吴庄堡,立刻开始了大规模的营建。与之前行军作战时的迅疾不同,此番建设透着一股异样的沉稳与章法。李贵带着战兵,一方面肃清周边二十里内所有残余的土匪溃兵,另一方面督促俘虏和招募来的流民,加固寨墙,拓宽壕沟,修建营房、仓廪。陈忠则总揽内务,清点缴获,登记造册,甄别安置俘虏与流民。
而林慕义,则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一项看似与征战无关的事务上——屯田。
中军大帐内,此刻更像是一个简陋的政务厅。林慕义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军用地图,而是王五带人粗略勘测绘制的吴庄堡周边土地形势图,上面标注着水源、荒地、以及少量尚有原主(多是逃亡地主)的田亩。
“教官,按您的吩咐,初步清丈出来,堡子周边能垦的熟荒、生荒,加起来约有七千余亩。泌水河岸低洼处,还能开辟不少水田。”陈忠指着地图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只是……如今春耕已过,就算立刻抢种些菽粟,收成也有限。何况,我们军粮尚且紧张,哪有余力供养这许多流民屯垦?”
帐内其他军官也大多面露疑惑。打仗他们在行,可这种田安民的事,实在非其所长。
林慕义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兄弟,我等南下中原,非为劫掠一空,亦非为替朝廷暂时扑灭几处烽烟。我们要做的,是真正在此地立足,将这里变成我振明军稳固的根基!无粮不稳,无民不兴。若要扎根,必行屯垦!”
他走到帐中,拿起几株干枯的、藤蔓状的植物样本,这是他从系统中模糊知识库里搜寻、并让斥候多方打听后,终于在几个老农口中确认,在闽粤一带已有种植,名为“甘薯”的作物。
“此物名甘薯,或叫番薯。”林慕义将样本展示给众人,“耐旱耐瘠,不择地而生,产量极高,远超麦粟!且春夏皆可栽种,如今虽已初夏,扦插藤蔓,犹可有望收成!我已命人设法从南边紧急购运薯苗,不日即可抵达!”
他又指向地图上几处靠近水源的洼地:“这些地方,可试种一种名为‘玉米’的作物,亦耐旱高产。还有,广种豆类,既能肥田,亦可充饥。”
众将闻言,将信将疑。李贵挠头道:“教官,这什么甘薯、玉米,听都没听过,真能成吗?别白费了力气。”
“事在人为!”林慕义语气斩钉截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若只循旧例,我等与那些困守孤城、坐视土地荒芜的庸官何异?”
他不再解释,直接下达命令:
“陈忠,你负责统筹,将愿意留下的流民和部分表现老实的俘虏编成屯田营,按什伍编制,分发农具、种子(包括紧急搜集来的传统粟种和豆种),划定田地区域,即日开工垦荒!告诉他们,垦出之田,头年所产,振明军只取三成作为军粮,余者皆归其自有!”
“李贵,你部负责警戒与弹压,确保屯田顺利进行,若有宵小作乱,或屯户懈怠闹事,严惩不贷!”
“王五,加派人手,护卫南来运送薯苗的队伍,同时继续打探周边情报,尤其是怀庆府乃至开封府官场的动向!”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但长久以来形成的绝对服从,让众将凛然领命。
很快,吴庄堡周边呈现出一派奇异的景象。一边是森严的军营,士卒操练、巡逻,杀气隐隐;另一边则是热火朝天的垦荒场面,数以千计的流民在振明军士卒的监督和协助下,挥舞着简陋的锄头、铁锹,清理荆棘,平整土地,开挖沟渠。疲惫的脸上,因为那“取三留七”的承诺,竟也焕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林慕义亲自下到田间,察看土质,指导如何堆肥,如何利用有限的畜力。他并非农学专家,但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系统提供的零散知识,足以让他在这个时代显得“别具慧眼”。
数日后,第一批甘薯苗历经艰辛,终于从南方运抵。林慕义如获至宝,亲自示范如何剪藤扦插,如何培土浇水。那不起眼的藤蔓被小心翼翼地栽种到新垦的坡地上,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
与此同时,振明军的“新政”也开始悄然推行。在吴庄堡内,设立了“理民处”,由军中识文断字者兼任,处理民事纠纷,登记户口,甚至开设了简陋的“义学”,教屯户子弟认字计数。军法之外,颁布了简单的《屯垦条例》,强调秩序与公平。
这一切,自然引起了周边州县官府的注意。武陟知县先是派人送来一份不痛不痒的嘉奖文书,随后便是一封语气委婉却暗藏机锋的公函,询问振明军“久驻地方,自行屯垦,未知奉何部院明文?” 显然,地方官对这支不请自来、行事迥异于常的客军,充满了警惕与排斥。
林慕义对此早有预料,回复得滴水不漏,只言“剿匪安民,权宜屯垦,以补军需,已具文上奏”,将皮球踢给了朝廷。
他知道,真正的风波还在后面。他现在所做的,便是在惊涛骇浪袭来之前,尽可能地将根须扎得更深一些。
这一日,他正在查看新打造的曲辕犁试用效果,王五匆匆赶来,低声道:“教官,京师消息。杨嗣昌对我们‘擅自’屯垦、收拢流民之事甚为不满,已在御前表示‘林慕义年少喜功,不谙体制,恐生事端’。另外,我们派去搜寻‘铋矿’的人有点线索了,在怀庆府与卫辉府交界的山区,似乎有矿苗露头,但那里现在被一伙叫做‘老当当’的杆子占着。”
林慕义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投向北方京师方向,又转向西南的群山。
朝堂的非议,地方的排斥,盘踞的匪患,搜寻特殊矿产的机遇……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眼神坚定。
根基已初植,风雨必将至。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中原大地上,继续走下去,用刀剑、也用犁铧,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