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石与金属灼烧后的混合怪味。被解救的工匠们蜷缩在角落,惊魂未定,而林慕义手中那块刻着陌生徽记的铜牌和那封密文信,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处工坊,绝非寻常。其存在的意义,恐怕远超单纯的军械补给。那特殊的徽记,严密的组织,以及这些被掳来的、明显具有熟练技艺的工匠,都指向一个更深层、更隐秘的计划。但此刻,林慕义无暇深究。
“迅速清理战场!收集所有有价值的物品,特别是文书、图纸和那几件刚打造好的样品!”林慕义语速极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工坊,“铁柱,带人检查那些炉子和残存的原料,看看能否判断出他们主要在打造什么。”
赵铁柱立刻带人扑向被炸毁的土炉和散落的原料堆。片刻后,他拿着一块尚未完全成型的金属胚件和几片特殊的矿石碎屑回来,脸色凝重:“林哥,看这胚件形状,不像是寻常刀剑箭簇,倒像是……某种机括的零件,很精密。还有这矿石,夹杂着不少铅和一种奇怪的银灰色金属,我以前没见过。”
林慕义接过胚件,入手冰凉,形状确实复杂,带有明显的榫卯和卡槽设计。他又看了看那些矿石碎屑,系统知识库中关于矿物学的部分被触动,一个名词隐约浮现——辉铋矿?这个时代,提炼铋合金?用来做什么?
谜团越来越多。
“把所有认为可疑的碎料、矿渣都带上一些样本。”林慕义下令,“陈大哥,审问那个俘虏,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嘴。李贵,带人警戒山谷两头,动作要快,我们必须在敌人援军到来前撤离!”
队员们立刻分头行动。陈忠对那名被生擒的工头用了些手段,但对方极其顽固,除了惨叫和咒骂,有用的信息极少,只含糊地提到“上峰”、“大事”等零星词语,便昏死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
小半个时辰后,队伍带着缴获的少量金属样品、矿石碎屑、那封密信铜牌,以及从工坊搜集到的一些工具和干粮,迅速撤离了黑石谷。临行前,林慕义下令将无法带走的工坊设施彻底破坏,并将那些被解救的工匠分散指引了逃往附近山区的方向——聚在一起目标太大,能否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队伍再次隐入苍茫的荒原,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但这一次,他们身后可能已经牵动了一条敏感的神经。
接连两日,队伍昼伏夜出,加快了向西南方向行进的步伐。黑石谷的经历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触碰到的秘密可能带来的危险。沿途,他们更加小心地规避任何可能的后金巡逻队和哨卡。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三日午后,队伍正隐蔽在一处枯草遍地的丘陵背风处休息,负责了望的哨骑急匆匆滑下山坡。
“教官!西北方向,发现大队骑兵烟尘!看方向,是冲着我们这边来的!距离不到十里!”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抓起武器。
林慕义迅速爬上坡顶,借着一丛枯草的掩护望去。果然,西北天际,一道粗长的土黄色烟尘如同狼烟般滚滚而起,正向东南方向快速移动。看那烟尘的规模和移动速度,至少是上百人的骑兵队伍!
“是冲着黑石谷来的?还是例行巡逻?”陈忠脸色难看。
“不管是什么,我们不能被缠上。”林慕义大脑飞速运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地形。这里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沟壑纵横,枯草及腰,不利于骑兵展开冲锋,但同样,他们也很难摆脱骑兵的追踪。
硬拼是下策,必须利用地形周旋。
“李贵,带你的人,把缴获的那几匹备用马的尾巴系上树枝,往东南那个山谷方向跑,制造我们向那边逃窜的假象!注意清理痕迹,跑到谷口就弃马隐蔽折回!”
“明白!”李贵立刻点了五名骑术最好的士卒,动作麻利地准备起来。
“陈大哥,你带主力,向正南方向的这条干涸河沟转移,利用河沟的曲折隐蔽行军,我们在前方十里外那个叫‘落鹰坳’的地方汇合!”
“好!”
“铁柱,你带两个弩手,跟我留下,我们给追兵留点‘纪念’!”
赵铁柱默默点头,检查了一下手中的弩箭和腰间挂着的几个小巧的、装满了铁蒺藜和毒签的皮囊。
命令迅速执行。李贵等人骑着马,拖着树枝,扬起一道明显的烟尘,向着东南方向奔去。陈忠则带着大部队,悄无声息地滑下丘陵,没入了南边那条蜿蜒的干涸河沟。
林慕义则带着赵铁柱和两名弩手,留在原地,迅速在追兵必经的一处狭窄坡道两侧,利用枯草和石块,设置了几个简易的绊发陷阱和弩箭机关,并在路面上撒上了铁蒺藜。
做完这一切,四人迅速撤离,借助丘陵的掩护,向落鹰坳方向潜行。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方就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滚过大地。那支后金骑兵队果然循着李贵等人制造的假踪迹追了过来,丝毫没有察觉真正的目标已经金蝉脱壳。
当先的数十骑毫无防备地冲上了林慕义设伏的坡道。
“噗通!”“希津津——!”
战马的悲嘶和骑兵的惊叫瞬间响起!踩中铁蒺藜的战马吃痛扬蹄,将背上的骑士甩落!触发绊索的弩箭从两侧枯草中激射而出,虽然力道不足以穿透重甲,但刁钻的角度和淬毒的箭尖依然造成了混乱和恐慌!
队伍的前锋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有埋伏!(女真语)”
“小心脚下!”
后方的骑兵不得不勒住战马,警惕地观察四周,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带队的一名后金牛录额真(佐领)气得哇哇大叫,指挥手下清理路障,救治伤员,同时派出小队向四周搜索。
这点混乱和迟滞,为林慕义和小队主力的撤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当后金骑兵重新整顿队伍,识破东南方向的假踪迹,转而向南搜索时,林慕义四人已经与陈忠带领的主力在落鹰坳顺利汇合。
落鹰坳是一处葫芦形的山坳,入口狭窄,内部相对开阔,但出口同样细小,易守难攻。
“他们很快会搜过来,”林慕义看着气喘吁吁的队员们,神色冷静,“这里不能久守,我们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从另一个出口冲出去。”
他指着山坳另一侧那条更显陡峭、布满碎石的出口:“从那边走,虽然难行,但可以避开骑兵。李贵,你带人先行开路!陈大哥,你带主力居中,我和铁柱带弩手断后!”
“教官,你的伤……”陈忠看向林慕义左臂,虽然包扎着,但连续的行动显然让伤口情况不佳。
“无妨,皮肉伤而已。”林慕义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执行命令!”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李贵带着前锋奋力攀上陡坡,开辟通路。主力紧随其后。
果然,没过多久,山坳入口处就传来了后金骑兵的呼喝声和马蹄声。他们发现了这个山坳,并试图冲进来。
“砰!砰!”
占据坳口两侧高点的林慕义和弩手们,用精准的火铳和弩箭射击,暂时压制了企图涌入的敌军。狭窄的地形限制了骑兵的发挥,后金兵下马步战,试图强攻。
“教官,他们人太多了!正在架设简易盾牌!”一名弩手急声道。
林慕义看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后金兵,知道不能再拖。
“铁柱,火药包!”
赵铁柱立刻将最后一个土制火药包点燃,奋力投向坳口聚集的敌群!
“轰!”
一声巨响,硝烟弥漫,碎石乱飞!虽然杀伤有限,但巨大的声响和烟雾再次成功阻滞了敌人的攻势。
“撤!”
林慕义一声令下,断后的几人迅速脱离战斗,沿着陡峭的坡道,向山坳另一侧撤退。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坳顶,与接应的队员汇合时,回首望去,后金兵才刚刚重新组织起来,冲入空无一人的落鹰坳。
“走!”
林慕义没有丝毫停留,带领队伍迅速消失在山坳另一侧茂密的枯木林中。
这一次荒原上的追逐与反猎杀,他们凭借精准的判断、灵活的战术和严明的纪律,再次从绝对优势的敌人眼皮底下成功脱身。
夕阳西下,将荒原染成一片血色。林慕义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身后遥远方向上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搜索的后金骑兵,眼神冰冷。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们这支“山海关敌后侦缉游击”的名号,恐怕已经在后金军中挂上了号。
而前方,北京城已然在望。真正的风暴眼,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