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峪,名如其地。两道起伏的灰黑色山梁如同巨兽的脊背,夹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谷道,官道蜿蜒其间,两侧是枯黄的灌木和嶙峋的乱石。此地虽非绝险,却也是设伏阻击的天然场所。
振明军几乎是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狂奔十里,堪堪在谷口外的一处缓坡后停下了脚步。士卒们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内衬,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霜,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前方的谷道。
林慕义伏在坡顶一块巨石后,用单筒望远镜(系统早期解锁的简陋观测工具)仔细观察。谷道中,一支冗长的队伍正在缓慢前行。前面是数十骑后金哨骑,散得很开,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山梁。中间是超过二十辆大车,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箱笼,甚至还有被拆卸下来的门板、家具,显然是洗劫来的财物。车辆周围,是近百名被绳索串联着的百姓,男女老幼皆有,步履蹒跚,哭声、呵斥声隐约可闻。队伍后半段,则是百余名后金骑兵压阵,盔甲鲜明,兵器映着惨淡的日光,带着一股百战精锐特有的剽悍之气。
王五的情报基本准确,敌军约两百骑,加上驱赶的百姓,队伍拉得老长。
“教官,打不打?”李贵凑到身边,声音因激动和奔跑而有些嘶哑,眼中凶光闪烁,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
林慕义没有立刻回答,大脑飞速运转。敌军是精锐骑兵,己方以步兵为主,虽有地利,但若不能一击重创其主力,被其骑兵冲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利用这黑山峪的地形,限制其机动性!
他迅速下达命令:
“李贵,带你的人,加上所有弩手,立刻抢占左侧山梁!不要暴露!听我号令,专射其马匹和押运骑兵!”
“火铳队,由我亲自指挥,在右侧这片乱石滩后列阵!分成三排,梯次射击!”
“所有长枪手、刀盾手,在火铳队前列阵,保护铳手!结密集枪阵!”
“辎重队和佛朗机炮,留在坡后,随时准备支援!”
命令被低声而迅速地传递下去。振明军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无声地运转。李贵带着教导队和弩手,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左侧山梁,借助枯草和岩石隐藏起来。火铳手和长枪手则在右侧乱石滩后迅速展开,士卒们按照平日训练,以什为单位,寻找射击位和结阵点,紧张地检查武器,装填弹药。
林慕义蹲在火铳队第一排后面,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与后金主力骑兵的正面对抗,压力空前。他能看到身边几个新兵火铳手脸色发白,装填火药的手微微颤抖。
“稳住!”他低喝道,“记住训练时的要领!听我口令,轮流射击!长枪队的兄弟在前面顶着,你们只管放铳!”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让周围的新兵稍稍安定下来。
谷道中的后金队伍依旧在缓慢前行,似乎并未察觉两侧的危险。他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前方和驱赶百姓上,对于两侧山梁,只派了零星哨骑象征性地探查了一下,并未深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山谷中百姓的哀泣和后金兵粗鲁的呵斥声,以及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当后金队伍的前锋哨骑即将走出谷口,中段押运财物的车辆和大部分骑兵完全进入伏击圈时,林慕义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手中腰刀向前狠狠劈下!
“打!”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左侧山梁上,李贵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放箭!”
“咻咻咻——!”
数十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蜂般从山梁上倾泻而下!目标直指谷道中骑在马上的后金兵!
“噗嗤!”“嘶律律——!”
猝不及防之下,七八名后金骑兵惨叫着中箭落马,更有十几匹战马被射中,吃痛之下人立而起,或将背上的骑士掀翻,或疯狂冲撞,顿时引起了一阵混乱!
“敌袭!结阵!”后金队伍中一名头目模样的军官反应极快,用女真语厉声大吼。
然而,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右侧乱石滩后,林慕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三十支燧发铳和火绳枪几乎同时喷吐出炽热的火舌!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虽然新兵居多,射击精度有限,但如此近距离的齐射,依旧形成了可怕的弹幕!
铅弹如同冰雹般砸进混乱的后金骑兵队伍中!人喊马嘶之声骤起!至少有十几名后金兵当场被打得血肉模糊,栽下马来!
“第二排——上前!放!”
第一排火铳手迅速后撤装填,第二排立刻补上,再次齐射!
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第三排——放!”
三轮急促而猛烈的火铳射击,如同三道连续的铁拳,狠狠砸在了后金队伍最脆弱的中段!硝烟弥漫,几乎遮蔽了视线,谷道中哭喊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
“长枪队!向前五步!结阵!”林慕义声嘶力竭地大吼。
“吼!”前排的长枪手们发出震天的怒吼,平端长枪,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向前推进,将刚刚承受了火铳洗礼、尚未完全组织起来的后金骑兵死死顶在狭窄的谷道中!
“杀奴!”李贵在山梁上看得热血沸腾,拔出腰刀,带着教导队的老兵,如同猛虎下山,从侧翼扑向了试图集结反击的后金兵!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白刃阶段!
后金骑兵不愧是百战精锐,虽遭突袭,损失惨重,但活下来的依旧凶悍无比。他们试图凭借个人勇武和战马的冲击力,撕开明军的枪阵。然而,在黑山峪这狭窄的地形中,骑兵根本无法发挥速度优势,反而被振明军严密的长枪阵和来自侧翼山梁的弩箭、以及重新装填后零星射击的火铳死死压制。
一个身材格外魁梧的后金白甲兵,挥舞着沉重的铁骨朵,嚎叫着撞向枪阵,瞬间砸翻了两名长枪手!缺口即将被打开!
“挡住他!”林慕义目眦欲裂,端起手中的三眼铳,也顾不得瞄准,对着那白甲兵的方向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铳响,那白甲兵浑身一震,胸前爆开一团血花,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
“教官威武!”周围的士卒精神大振,奋力刺出手中的长枪,将试图跟进的其他后金兵逼退。
战斗残酷而激烈。振明军凭借着地利、严密的阵型和火器的先手优势,以及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勇,竟然硬生生挡住了兵力相当、且更为精锐的后金骑兵的反复冲击!
谷道中,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冻土,人马的垂死哀鸣不绝于耳。被掳的百姓惊恐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当最后一名试图反抗的后金骑兵被数杆长枪同时刺穿,战斗终于渐渐平息。
硝烟缓缓散去,露出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李贵浑身浴血,提着卷刃的腰刀,喘着粗气走到林慕义身边,脸上带着亢奋的潮红:“教官!赢了!我们赢了!宰了起码七八十个真鞑子!”
林慕义拄着腰刀,同样喘息着,看着满地的后金兵尸体和缴获的车辆物资,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这一战,振明军也付出了三十余人阵亡,近百人受伤的代价,其中大半是长枪队的新兵。
“迅速打扫战场!能带走的武器、甲胄、马匹,全部带走!救下的百姓,让他们各自逃命去!我们……没有能力护送他们。”林慕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他走到那名被自己击毙的后金白甲兵尸体前,看着对方狰狞而不甘的面容,弯腰捡起了那柄沉重的铁骨朵。入手冰冷而沉甸甸。
这一战,振明军见了血,也见了世面。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自身的价值,也真正意识到了与这个时代最强对手之间的差距。
黑山峪的硝烟尚未散尽,更远处的天际,似乎有更多的烟尘扬起。
林慕义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握紧了手中的铁骨朵,目光再次投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