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留下的内帑银钱和承诺的漕粮,如同久旱甘霖,暂时缓解了振明军的燃眉之急。但林慕义深知,这“甘霖”背后系着无形的丝线,操纵在紫禁城那位至尊和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太监手中。想要真正立足,必须展现出无可替代的价值。
曹化淳所说的“打扫干净”,绝非虚言。仅仅两日后,一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汉子便来到了振明军营地面见林慕义。他自称姓冯,是曹化淳麾下“听记”(东厂外围探子)的一员,带来了具体的任务。
“林游击,”冯听记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阴鸷气,“海河入海口往东三十里,有一处名为‘黑水洼’的盐碱滩涂,近来盘踞了一伙海匪,约百余人,头目诨号‘混海龙’。他们劫掠沿海渔村,骚扰漕运小艇,甚至与某些盐枭勾结,私贩违禁。曹公公的意思,这伙人碍眼了,请林游击辛苦一趟,将其剿灭。”
他递过一张简陋的草图,上面粗略标注了黑水洼的地形和匪巢可能的位置。
林慕义接过草图,仔细观看。黑水洼地势低洼,河道港汊纵横,芦苇丛生,易守难攻。这“混海龙”选择此处落脚,显然是个老手。剿灭这伙海匪,既能练兵,又能获取一些缴获补充军需,更重要的是,能向曹化淳和背后关注此事的人,证明振明军的锋锐。
“冯听记放心,末将定当尽力。”林慕义收起草图,语气平静。
送走冯听记,林慕义立刻召集陈忠、李贵、赵铁柱等骨干商议。
“终于要动真格的了!”李贵摩拳擦掌,脸上那道刀疤都兴奋得发亮,“正好拿这些海匪,给新兵蛋子们开开荤!”
陈忠则更为谨慎:“慕义,黑水洼地形复杂,我们又不熟悉水战,是否从长计议?”
林慕义摇了摇头:“时不我待。这是曹公公的考题,也是我们振明军扬名的机会。水战非我所长,但我们可以扬长避短。”
他指着草图分析:“海匪依仗的是地利和船只。我们不强攻其水寨,而是设法引他们上岸,或者,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伏。”
他看向赵铁柱:“铁柱,工坊里还有多少火药?能否赶制一批适合在水边使用的家伙?”
赵铁柱想了想:“火药还有一些,不多。我可以试试做几个防水的火药包,再弄些能埋在浅水淤泥里的铁蒺藜、木钉板。”
“好!抓紧去办!”林慕义点头,又对陈忠和李贵道,“陈大哥,你挑选一百名训练最刻苦、状态最稳定的新兵,加上我们全部的老弟兄,组成此次出战的主力。李贵,你的教导队负责战前动员和临阵指挥,务必让新兵们明白此战的意义,也要教会他们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
“明白!”两人齐声领命。
命令下达,整个振明军营地瞬间高速运转起来。被选中的新兵既紧张又兴奋,在老兵的指导下,最后一次检查武器盔甲,领取干粮。未被选中的则满眼羡慕,训练更加卖力。
李贵将参战的新兵集合起来,没有过多的废话,只嘶哑着嗓子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这次出去,不是演习,是真刀真枪干海匪!怕死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不怕死的,就跟着老子,用海匪的脑袋,给咱们振明军换军功,换饷银!也让天津卫的老少爷们看看,咱们不是光会吃粮的废物!”
“杀匪!立功!”新兵们被煽动得热血沸腾,齐声呐喊。
林慕义没有阻止这种略显粗野的战前动员。对于初次上阵的新兵,有时候仇恨和功利的刺激,比空泛的大道理更有效。
第二天拂晓,一支由一百二十名新兵和三十余名老兵组成的队伍,在林慕义的亲自率领下,悄然离开了营地,向着东北方向的黑水洼进发。队伍携带了十日的干粮,以及赵铁柱连夜赶制出来的五个防水火药包和几大袋特制的铁蒺藜、木钉板。
为避免打草惊蛇,队伍昼伏夜出,专走偏僻小路。林慕义派出了由老兵带领的尖兵小组,在前方侦查开路。他利用系统强化的观察力和军事地形学知识,不断调整行军路线,尽可能隐蔽接敌。
两日后,队伍抵达黑水洼外围。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枯黄的芦苇比人还高,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无数条深浅不一的河汊水道如同迷宫般穿插其间,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水汽和淤泥腐败的味道。
根据冯听记提供的粗略信息和尖兵的侦察,匪巢很可能藏在芦苇荡深处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上,只有通过几条隐秘的水路才能抵达。
“教官,这鬼地方,进去容易迷路啊。”李贵看着眼前这片巨大的天然迷宫,皱紧了眉头。
“所以我们不能进去。”林慕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芦苇荡的边缘,“把他们引出来,或者,堵住他们出来的路。”
他仔细观察了附近的水流方向和几条较为宽阔的水道,最终选定了一处位于两条水道交汇点的河滩作为预设战场。这里水面相对开阔,岸边地势略高,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丛,便于埋伏。
“李贵,带你的人,在河滩水下和岸边淤泥里,布设铁蒺藜和木钉板!注意伪装!”
“陈大哥,带主力埋伏在灌木丛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暴露!”
“铁柱,带几个机灵的,跟我去前面看看,找个适合点火发信号的地方。”
命令迅速执行。李贵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在水下和岸边布设障碍物。陈忠则指挥大队人马,在灌木丛后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刀出鞘,箭上弦,火铳装填完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慕义则带着赵铁柱和两名士卒,沿着一条较小的河汊,向上游摸去。前行了约莫一里多地,发现了一处废弃的渔寮。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可以看到下游河滩的情况,而且远离主埋伏点。
“就在这里。”林慕义选定位置,“铁柱,留一个火药包在这里。听到下游铳响,就点燃它,作为总攻信号。”
“明白!”赵铁柱重重点头。
一切布置妥当,林慕义返回主埋伏点。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引蛇出洞。
他挑选了五名最机敏的老兵,让他们脱下号衣,换上准备好的破旧渔民服饰,划着一条在附近村落“征用”来的小渔船,装着打渔的样子,向着芦苇荡深处匪巢可能存在的方向划去。他们的任务,就是故意暴露行踪,引诱海匪出动追击。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寒风刮过芦苇荡,发出呜呜的声响,掩盖了埋伏者们粗重的呼吸声。新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手心全是汗,既期盼着战斗快点到来,又害怕那未知的厮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芦苇荡深处终于传来了动静!先是几声模糊的呼喝,紧接着,便是船只破水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了!”潜伏在灌木丛后的陈忠低声喝道,所有人心头一紧。
只见那条作为诱饵的小渔船,正拼命地向河滩方向划来,船上的五名老兵一边划船,一边回头张望,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芦苇荡中,赫然冲出了四条快船!每艘船上都站着七八个手持鱼叉、砍刀、甚至还有几把弓弩的汉子,嘴里发出怪叫,正是那伙海匪!
“准备!”林慕义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埋伏的士卒们纷纷压低了身体,目光死死锁定那几条越来越近的匪船。
诱饵小船奋力划向预设的河滩。后面的海匪显然以为肥羊到手,追得更急,丝毫没有察觉水下和岸边的陷阱。
“噗通!”“哎呦!”
冲在最前面的一条匪船率先撞上了水下的木钉板,船底被刺穿,河水涌入,船上的海匪惊呼着落水!紧接着,另外几条船也先后触碰到水下的铁蒺藜或被岸边的木钉板阻碍,速度顿时慢了下来,队形大乱!
就是现在!
林慕义猛地站起身,手中腰刀向前一挥!
“点火!放!”
几乎在他下令的同时,上游废弃渔寮方向,一声剧烈的爆炸轰然响起!那是赵铁柱点燃的信号!
“砰!砰!砰!”
河滩灌木丛后,早已准备多时的火铳手们齐齐开火!虽然新兵们紧张之下,射击精度不高,但十余支火铳齐射的声势依然骇人!铅弹呼啸着射向乱成一团的海匪!
“咻!咻!咻!”
弩手们也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目标直指那些落水或在船上慌乱无措的海匪!
“杀——!”
李贵第一个从灌木丛后跃出,如同猛虎下山,挥舞着安装了三棱刺刀的火铳(暂时当长枪用),冲向岸边最近的海匪!他身后的老兵和新兵们也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上去!
战斗,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