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日的夜晚,格外漫长。
潜伏点的山坡上,五十余人如同石化了般,与山林融为一体。秋夜的寒露渐渐浸湿了衣甲,冰冷刺骨,却无人动弹分毫。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调整姿势时,衣料的摩擦声和兵器与岩石的细微碰撞声,才证明着这里潜伏着一支蓄势待发的力量。
林慕义伏在预设的指挥位置,身下垫着隔潮的油布,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度尺,一遍遍扫过下方哑巴峪的每一个角落。月光不算明亮,但足以让他凭借强化过的视力,看清乱石坡的大致轮廓和那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
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明晚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
最好的情况,是赵品才的心腹带着“货物”和信物准时出现,后金的接应人马也如期而至,然后被何可纲的大军和自己这支奇兵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但事情往往不会如此顺利。
赵品才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伙被灭口的蒙面人,他们的失踪会不会引起怀疑?那名唯一的活口,虽然被严密看管,但会不会有未知的渠道走漏风声?
后金方面,接应的“博尔济吉特台吉”会派出多少人马?是少量精锐探马,还是准备趁势突袭的甲兵?
还有那条隐秘小路,除了哑巴峪这个出口,是否还有其他岔路或备用出口?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这不仅关系到行动的成败,更关系到身边这五十多条性命,关系到山海关的安危。
“教官,”身旁传来李贵压得极低的声音,他负责这一侧的警戒,“弟兄们状态还行,就是这鬼天气,太冷了,有的小子手脚快冻僵了。”
林慕义微微侧头,能看到李贵脸上那道刀疤在微弱月光下的轮廓。“让大家轮流稍微活动一下手指脚趾,注意隐蔽。告诉弟兄们,咬牙挺住,明天晚上,就是咱们建功立业的时候!想想石河边死去的弟兄,想想关内可能遭殃的百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李贵默默点了点头,将话传递下去。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子时,丑时……山林间万籁俱寂,连虫鸣都稀疏了许多,只有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更添几分肃杀。
寅时初,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一直如同石雕般的林慕义,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他听到了!不是来自下方的哑巴峪,而是来自他们潜伏点侧后方,那片更加茂密的榛木林!极其细微的,仿佛是枯枝被轻轻踩断的声音!
不是野兽!野兽的脚步不会如此刻意地放轻!
有外人靠近!
林慕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左手缓缓抬起,做了一个“全体警戒,有情况”的手势。身旁的李贵和另一侧的陈忠立刻将信号无声地传递出去。
所有潜伏的士卒都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压得更低,手中的兵器握紧,弩箭和火铳悄然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慕义轻轻拔出腰间的短匕,反握在手中,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那脚步声停了片刻,似乎在倾听。过了一会儿,又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开始移动,方向正是他们这片潜伏区域!
越来越近!
借助微弱的星光,林慕义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弓着身子,如同鬼魅般在林木间穿梭,动作轻捷而专业,显然也是个中老手。
是赵品才派来的暗哨?还是后金方面的探子?亦或是……何参将派来联络的人?但联络应该有特定的暗号才对。
不管是谁,绝不能让他发现潜伏的部队!
林慕义向身旁的李贵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原地不动,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侧翼滑去,准备绕到那黑影的侧后方。
他的动作比对方更加轻盈,更加融入环境。系统强化的潜行能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绕过几棵粗大的树干,利用地面的凹陷和灌木丛的掩护,如同影子般贴了上去。
那黑影似乎并未察觉,依旧在缓慢向前摸索,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前方和脚下。
就在两人距离不足五步,那黑影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停顿,警惕地回头张望的瞬间!
林慕义动了!
他如同扑食的猎豹,从一丛茂密的凤尾蕨后暴起!左手如电,从后方猛地捂住对方的口鼻,右手反握的短匕冰冷的刀锋,已经贴在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别动!出声即死!”林慕义的声音如同寒冰,贴在那黑影的耳边响起。
那黑影身体骤然僵硬,手中的一把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能感觉到咽喉处那锋锐无匹的寒意,以及身后那人如同铁箍般的手臂和凛冽的杀机。
林慕义感觉到对方没有再挣扎,这才稍稍放松捂嘴的手,但匕首依旧紧贴咽喉,低声喝问:“你是谁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那黑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话,但因为恐惧而有些语无伦次:“好……好汉饶命……小……小的是……是北边来的……只是……只是探路的……”
北边来的?后金的探子!
林慕义心中一凛,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探路?探什么路?说清楚!”
“是……是台吉……派小的先来看看……哑巴峪这边……是否……是否安稳……明晚……明晚的交易……”那探子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吐露了实情。
果然是后金的人!他们竟然提前一天派出了探路的哨探!看来对方也十分谨慎!
“来了几个人?”林慕义逼问。
“就……就小的一个……真的……台吉说人多了容易暴露……”
林慕义心中稍定,只有一人就好处理。他不再犹豫,捂住对方口鼻的手再次用力,同时匕首柄狠狠敲在对方的后颈上!
那探子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林慕义迅速将其拖到隐蔽处,用绳索捆了个结实,又用布团塞住嘴。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险!若非自己警觉,险些被这探子摸到眼皮底下!看来后金方面对这次交易也极为重视,并不完全信任赵品才。
他返回潜伏点,将情况低声告知了陈忠和李贵。
两人也是后怕不已。
“慕义,看来明晚不会太平静啊。”陈忠神色凝重。
林慕义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下方死寂的哑巴峪,眼神愈发锐利。
“通知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明晚,必有一场恶战!”
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晨曦。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而决定性的时刻,正随着太阳的升起,一步步逼近。
山林间,杀气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