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皇家医疗中心的顶级病房内，柔和的生物节律灯光模拟着极地晨曦的色调。智能病床的纳米纤维床单随着患者的呼吸微微起伏，将压力均匀分散到每一个接触点。
艾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天花板上垂落的六条医疗机械臂。他的双手分别被安置在两个半透明的再生舱内，舱体散发着淡蓝色的冷光，将那双曾经完美无瑕的手映照得纤毫毕现。
左侧再生舱内，机械臂的纳米探针正在对无名指的第三节指骨进行最后的修复。
高频显微镜下可以看到，探针尖端喷出的生物凝胶呈现出蛛网般的结构，精准地包裹着裸露的骨节。每条神经末梢都被0.1微米级的镊子轻轻夹起，与仿生神经纤维进行激光焊接。
淡粉色的肌肉组织在营养液中缓慢生长，如同延时摄影中绽放的珊瑚。
尺神经连接完成。
医疗助手的声音在病房内轻柔响起，
开始动脉微循环重建。
右侧再生舱的情况更为复杂。拇指掌指关节处的软骨几乎全部磨损，机械臂不得不从肋软骨提取干细胞进行培育。
3d打印的关节模具悬浮在营养液中，新生的软骨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模具上攀附生长。偶尔有电火花闪过，那是纳米机器人在刺激细胞分裂。
艾伦的目光移向床头的全息投影。
手术进度条已经走到87%，三维模型显示他左手中指的屈肌腱修复最为成功，预计能恢复92%的灵活性。但拳峰处的四处陈旧性损伤依然标红——这些在维迪亚拉丛林里反复撕裂又愈合的伤口，已经形成了永久性的瘢痕组织。
表皮再生准备。
机械臂切换工具的声音在轻响。
微型喷雾头开始在修复好的组织表面铺设仿生皮肤基质，记忆蛋白的特殊材料会随着使用逐渐适应宿主的手部轮廓。但投影上的预后分析依然冷酷地显示：精细触觉灵敏度永久性损失41%。
当最后一道激光缝合线消失在无名指指腹时，再生舱的蓝光转为柔和的绿色。舱体缓缓开启，带着药草清香的雾气中，一双苍白的新手呈现在眼前。
指节处的四道环形疤痕像苍白的月牙，在仿生皮肤下若隐若现。
手术完成。
智能系统调亮了病房的主照明，
功能恢复度83.7%，超出预期3.2个百分点。
艾伦缓缓屈伸手指，感受着新生组织带来的微妙阻滞感。
他举起右手对着灯光，看见指缝间隐约透出的淡青色血管——这些人工培育的血管永远不会有正常的温度反应，就像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在手术中感知到患者血液最细微的流动变化。
医疗机械臂正在收拾器械，合金关节转动时发出近乎呜咽的声响。
智能窗改为自然模式，阳光透过智能玻璃洒进来，在那双新生的手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康复师的全息影像在床边亮起：
殿下，现在开始第一次触觉测试...
但艾伦已经闭上了眼睛。在他交叠的双手上，那些永远无法消退的疤痕在微微发亮，像是十道小小的墓碑。
全息屏幕闪烁了一下，康复师的身影礼貌地淡出，将静谧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艾伦。智能照明系统感知到患者的情绪波动，自动关闭了光线，只留下透窗而过的自然柔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房门滑开的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艾伦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的阴影处。来人穿着及地的黑色长袍，边缘绣着精细的山岳云海纹路——那是东方特有的缂丝工艺，每一条金线都仿佛流动的星河。
他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静静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手指下意识地轻触床边的紧急呼叫按钮，却在即将碰触的瞬间停住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让他收回了手。
黑衣人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兜帽边缘。
当他掀开兜帽时，一张典型的东方人面孔显露在灯光下。他的年龄难以判断，但乌黑的长发中不见一丝银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深处，隐约跳动着淡金色的光点，如同深夜远山的篝火。
艾伦殿下，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带着东方大陆特有的韵律，
你可以称呼我奥丁。
这个名字让艾伦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在古地球神话中，奥丁是执掌智慧与战争的众神之主。而眼前这个自称奥丁的男人，嘴角挂着令人莫名安心的微笑，眼角的弧度让人想起春日融雪的溪流。
你是归化者？
艾伦的声音有些沙哑。
奥丁微微颔首，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手中拿着的罗尼特皇室纹章。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他特意用了而非这样的敬称，却丝毫不显得僭越，
他让我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他走近病床，长袍下摆扫过地面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当他在床边坐下时，艾伦闻到了淡淡的沉香气味，混合着某种类似雪山冷杉的清香——那应该是比约恩帝国最高级的安神香。
奥丁的目光落在艾伦包裹着生物敷料的双手上，金色的光点在眼底流转。
83.7%的恢复度，
他轻声说，
比预期要好。
语气熟稔得仿佛早就看过医疗报告。
在这变幻的光影中，艾伦注意到奥丁的瞳孔并非纯黑，而是最上等的墨玉般的色泽，深处似乎有星辰在涌动。
我父亲从不提起他的朋友。
艾伦试探性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
奥丁笑了，这次笑意直达眼底。
老朋友之间，
他伸手调整了一下艾伦床头的生物检测仪角度，动作熟练得像个资深医官，
不需要经常提起。
奥丁的声音突然轻柔下来，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介意我们聊聊艾波娜么？
艾伦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新生皮肤的紧绷感让他微微皱眉。他本该拒绝这个冒昧的请求，可当他对上奥丁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时，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对方的目光中有种奇异的魔力，既不强求，又让人无法抗拒。
我知道一些比约恩皇室的小秘密，
奥丁坐了下来，
不妨与你分享。
你是指什么？
艾伦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奥丁交叠起双腿，黑袍在智能病床上铺开如鸦羽。
这个故事有点长，
他指尖轻点，画着床单上光斑留下的轮廓，
殿下愿意听吗？
在艾伦的默许下，奥丁开始用他那浑厚如大提琴的嗓音讲述。他讲到奥拉夫三世年轻时在极地冰原上用双手创造的神迹，讲到比约恩皇室代代相传的寒冰血脉，讲到某个被刻意隐藏的手术室。
随着叙述深入，他瞳孔中的金色光点逐渐连成星河般的轨迹。
...所以当艾波娜公主诞生时，
奥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就已经注定了她最后的归宿。
艾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直起身，检测仪器在动作中剧烈摇晃。这个反应让奥丁满意地眯起眼睛。
这个故事也许是道听途说，
奥丁伸手稳住晃动的仪器，
但这次艾波娜的意外，奥拉夫三世的愤怒却是真切的。
虽然这个故事很令人震惊，但我此刻并不怀疑比约恩皇帝对他女儿的爱。
艾伦的手指深深陷入床单，生物敷料下传来细微的刺痛。
奥丁突然俯身，沉香的气息笼罩下来：
可我觉得，奥拉夫三世对艾波娜的爱，并不那么纯粹。
他说话时，艾伦注意到对方犬齿比常人要尖锐，像某种古老的掠食者。
你想做什么？
艾伦的声音冷了下来。
黑袍人直起身，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游移。
也许，
他走向房门的脚步轻盈如猫，
你应该还给这个伤心的父亲一个女儿，以慰藉他即将破碎的心。
自动门无声滑开时，奥丁突然回头。此刻窗外的阳光照亮他的半边面孔，却将另外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
如果殿下要寻我，
他的微笑在光影中诡谲难辨，
可以到皇家教堂后面，那里有座老旧的宫殿。
门关上的瞬间，艾伦听见最后几个字随着沉香气息飘散在空气中：
我叫它神域堂。
比约恩帝国的极地荒原上，肆虐的暴风雪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白色。
在这片苍茫之中，一辆单人雪地摩托如同幽灵般撕开风雪，全地形履带在永冻层上碾出深深的沟壑。
驾驶者全身包裹在白色恒温作战服中，流线型的战术头盔面罩上凝结着细密的冰晶，整个人几乎与暴风雪融为一体。只有摩托履带高速的刻印，在雪原上短暂地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轨迹。
摩托沿着被积雪半掩的皇家大道疾驰。
当巍峨的比约恩皇城轮廓在风雪中显现时，驾驶者猛地扭转把手，摩托一个漂亮的甩尾，径直冲向城堡侧面的合金闸门。
城墙上响起机械的警告声。
摩托丝毫没有减速，就在即将撞上闸门的刹那，厚重的合金门突然向两侧滑开——驾驶者头盔上闪烁的皇室徽章通过了生物识别系统。
摩托冲入通道后，十二名全副武装的极地守卫已经组成拦截阵型，他们手中的能量步枪充能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止步！
守卫队长厉声喝道，枪口的能量指示器已经亮起危险的红色。
摩托稳稳停在了距离枪口不到一米处。驾驶者缓缓抬起手，在众多武器的瞄准下，从容地按动了头盔侧面的释放阀。随着嗤——的一声气压释放声，战术头盔被摘了下来。
艾伦·冯·霍恩海姆苍白的脸庞暴露在城堡内部的冷光中。他呼出的白气在眉睫上凝结成霜，冰蓝色的瞳孔在强光照射下收缩成细线。
一个年长的守卫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认出了这张经常出现在新闻中的面孔。
三皇子殿下！
所有守卫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单膝跪地。能量步枪被迅速收起，金属碰撞声在通道内回荡。守卫队长的面罩自动升起，露出震惊的表情：
殿下，我们不知道是您...
艾伦没有回应，只是将战术头盔挂在摩托把手上。
带我去见皇帝陛下。
艾伦的声音比极地的寒风还要冷冽，
现在。
守卫队长犹豫了一瞬，但他立刻低头领命：
遵命，殿下。请随我来。
升降梯的显示屏上，数字正在飞速跳动。
奥拉夫三世的书房笼罩在幽暗的光线中，落地窗外，暴风雪仍在呼啸。皇帝站在壁炉前，炉中燃烧着真正的火焰，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冷冽的金边。
艾伦解开作战服的磁力锁扣时，精密机械运转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恒温装甲向两侧展开，露出内衬里镶嵌的一个小型维生舱。舱体表面凝结的霜花在接触到书房温暖的空气时，立刻化作细密的水珠滑落。
陛下。
艾伦的声音很轻，双手捧着维生舱向前递去。
奥拉夫三世转身的动作快得不似年迈之人。他宽厚的手掌接过维生舱时，指甲与透明舱体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老皇帝低下头，鼻尖几乎贴上了舱体玻璃。
维生舱内的新生儿蜷缩在仿羊水溶液中，大小不过成人手掌。稀薄的白金色胎毛在液体中微微飘动，像极了极地特有的冰绒花。
奥拉夫三世的拇指抚过舱体侧面的显示屏，生命体征曲线随着他的触碰放大投影在空中。老人冰封般的面容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滴泪水砸在舱体上。
艾伦的目光从新生儿移到皇帝脸上。他清楚地看到，奥拉夫三世湿润的眼睛并没有注视婴儿的面容，而是死死盯着显示屏上某个特定的频率波段——那是代表心脏规律跳动的曲线。
艾琳娜...
老皇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指尖在舱体上留下细微的划痕，
你是我的艾琳娜...
艾伦后退一步，作战服的金属靴跟撞上了身后的茶几。这个称呼让他瞳孔骤缩——艾琳娜，不是艾波娜。
书房的门在艾伦身后无声滑开。当他转身离去时，听见奥拉夫三世对着维生舱喃喃自语，那语调不像是对婴儿说话，倒像是在与某个实验室的数据对话：
...完美适配...这次不会错了...
走廊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艾伦机械地整理着作战服，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城堡外的暴风雪更猛烈了。
当艾伦重新戴上战术头盔时，面罩上闪过一条加密通讯请求。发送者的Id很简单：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