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迅速蔓延,内容恶毒,直指陆明远刑讯逼供、构陷忠良、勾结逆臣!
其传播速度之快,内容如此统一,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
陆明远勒住马缰,看着街上那些或畏惧、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颗心直坠冰窟。
他明白了,从他雷霆行动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死局。
张怀远的死,根本就是计划好的最后一环!
目的就是要将他彻底钉死在“酷吏”、“奸臣”的耻辱柱上!
人证没了,物证却只指向那个死去的人证,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加上这铺天盖地的舆论……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不再前往刑部大牢,而是径直向皇宫方向驰去。
为今之计,唯有将目前所能掌握的所有残缺证据,以及张怀离奇死亡的疑点,原封不动地呈报御前,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
金銮殿后的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的青烟笔直上升,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压抑。
陆明远一身风尘仆仆的官服,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双手将一份厚厚的奏折以及几片用丝绸小心托着的、边缘焦黑残破的信纸残片高高举过头顶。
他低垂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折的青松。
大内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接过奏折和物证,轻手轻脚地放在紫檀木御案之上。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拿起奏折,缓缓展开。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过上面的字句,但握着奏折边缘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几片残破的信纸上,尤其是那依稀可辨的“兵部……侍郎张……”字样时,眼角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皇帝翻阅奏折时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陆明远沉稳而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啪嚓”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皇帝猛地将看到一半的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御笔乱颤!
紧接着,他抓起手边那盏温热的御用景德镇贡瓷茶盏,看也不看,朝着御阶下猛地掼了出去!
名贵的茶盏在陆明远身前不远处炸裂开来,碎片四溅,温热的茶水和茶叶泼洒在金砖上,留下一片狼藉的污渍。
“陆明远!”皇帝的声音如同腊月寒冰,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好大的胆子!”
陆明远心头一凛,立刻以头触地,声音沉痛却清晰:“臣有罪!未能查明案情全貌,致使要犯张怀远狱中自尽,引发朝野非议,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息怒!”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皇帝猛地站起身,绕过御案,一步步走下台阶,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片和茶水,他停在陆明远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你查到了什么?嗯?兵部侍郎张怀远假传命令,私造兵器?与那拐卖人口的肮脏牙行书信往来?证据呢?就凭这几张烧得面目全非、连个完整名讳都拼不出的破纸?!”
他蹲下身,几乎是贴着陆明远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可现在,张怀远死了!死在了你刑部的大牢里!死之前,还用血在墙上写满了你的罪状!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传,是你陆明远,为了构陷忠良,屈打成招,活活逼死了堂堂朝廷三品大员!”
皇帝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陆明远!你告诉朕!那血书,你作何解释?!张怀远至死都不认罪,反控你滥用私刑!你告诉朕,你是不是对他用刑了?!”
陆明远抬起头,迎向皇帝那看似盛怒、实则深不见底的目光,坦然道:“回陛下,臣确实对张怀远用了刑。但臣可以性命担保,所用皆为审讯常例,仅为皮外伤,旨在攻破其心防,绝未伤及筋骨脏腑,更不可能致其死地!
张怀远之死,绝非自尽如此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此乃有人精心构陷,意在阻挠臣继续追查此案!
陛下明鉴,此案背后,定然牵扯更广,尤其是那身上带有蛇蛊国印记的刺客,其线索亦指向那牙行,若给臣时间,定能……”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惧。
时间?皇帝心中冷笑。
他岂能不知此案背后是谁在搞鬼?
他甚至比陆明远更清楚那“蛇蛊国”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最隐秘、最不堪的旧伤之上。
当年,他正是借助了蛇蛊国的力量,才在夺嫡之争中除掉了最大的竞争对手,踏着兄弟的尸骨登上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这是他一辈子都想抹去的污点,是绝不能被掀开的逆鳞!
陆明远这头倔驴,查案如疯狗,再让他查下去,万一真的顺藤摸瓜,扯出当年的陈年旧事,那他这个皇帝的脸面何在?威严何存?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绝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必须把他弄走!
弄到一个再也接触不到核心机密的地方!
而眼前,正有一个绝佳的借口。
张怀远的“血书”,民间的流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既能堵住悠悠众口,显示自己“公正严明”,又能将这个最大的隐患打发得远远的。
鬼岛……那个流放楚修明的海外荒岛……正好!
把这两个心头大患扔到一起,让他们自生自灭!
若是他们不安分,将来再找个由头派兵剿灭,更是名正言顺!
电光火石间,皇帝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疲惫而失望的平静。
他缓缓踱回龙椅坐下,目光淡漠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陆明远,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陆爱卿,你办案心切,朕知道。但你滥用私刑,致朝廷重臣死于非命,引发朝野动荡,亦是事实。张怀远是否有罪,已死无对证。然,其血书泣诉,众目睽睽,朕……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陆明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陛下!……”
皇帝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语气斩钉截铁:“传朕旨意!”
大内总管太监立刻躬身应道:“奴才在。”
“刑部尚书陆明远,办案急躁,滥用刑罚,致兵部侍郎张怀远狱中自尽,虽有微功,难掩大过。着,革去其一切官职爵位,即日流放鬼岛,非诏不得返京!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