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闸室的石缝里渗出的晨露,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蜿蜒着漫过守诺册的边角。林羽蹲下身时,正看见露水中浮着些银亮的星精土粉末,像被揉碎的月光,顺着纸页的纹路往里渗,在“兰土膏”三个字周围凝成圈淡淡的光晕。他伸手去碰,光晕突然散开,化作七道细流,分别流向石桌上七人的工具——赵山的铁凿、李清禾的石臼、王禾的陶罐……像在给每件器物“点睛”。
“你看凿子。”赵山的声音带着惊奇,他刚要拿起铁凿去巡查,却见凿头的墨兰花瓣上,星精土粉末正顺着花瓣的纹路爬行,在尖端凝成个极小的“凿”字。“是渠水在教我们怎么用工具?”他用凿头轻敲石桌,凿字突然闪了闪,石桌上立刻浮现出个浅坑的轮廓,与昨日埋兰土膏的坑一模一样,“它在提醒我们三日后来取膏,连坑的位置都标出来了。”
影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贴着那道露水溪流,看见水底沉着些细小的稻壳,是王禾撒的渠生种外壳。稻壳随着水流转动,渐渐拼出个“芽”字,与守诺册上画的稻芽呼应。“稻壳在说话呢!”他用手指搅动水流,字散了又聚,这次拼成了“二十”,“跟我数的稻芽数量一样!它们记得清清楚楚。”
李清禾正用晨露擦拭李月娘的竹笔,笔杆的兰花纹被露水浸得发亮,纹路间渗出些淡紫的汁液,滴在石桌上,竟慢慢晕开成朵完整的墨兰。“手札里说‘笔吐兰汁,渠有嘱托’,”她小心地用布吸干汁液,“这汁液里肯定藏着字,得找张干净的纸吸出来看看。”她从竹篓里取出张郑村的麻布纸,是用铺布渠剩下的韧丝做的,纸面上还留着淡淡的织纹。
王禾把陶罐里的渠心水倒进个浅碟,水面上立刻浮起层极薄的油膜,是刘石昨天给总闸上的桐油。油膜随着水波流动,渐渐显出些图案——是七村的分布图,李兰村的位置亮着点紫光,赵建国村的位置飘着片槐叶影,王村的位置则浮着颗稻粒。“油膜在显七村的近况,”他指着李兰村的紫光,“比昨天亮了些,说明墨魂潭的兰苗长得好。”
刘石拿着游标卡尺测量那圈露水光晕的直径,数据正好是七寸七分,与守诺笔的长度分毫不差。“连光晕都按七村的数来长,”他在本子上记下数据,“我爹说渠水最讲规矩,一分一寸都不会错,就像守诺者做事,半点马虎不得。”卡尺的测爪碰到光晕边缘时,竟弹出些银线,在石桌上织成个小小的“准”字。
周伯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那幅“合村布”,布上的七朵花在晨光里微微发亮,李月娘补的那块补丁尤其耀眼。“你们看这布的纹路,”老人用手指顺着织纹游走,“横是吴村的韧丝,竖是郑村的麻线,交织的地方都藏着个‘守’字,是初代守诺者织进去的。”他把布凑近守诺册,布纹与纸纹接触的地方,突然传出“沙沙”的轻响,像两者在互相“认字”。
林羽将李清禾准备的麻布纸铺在石桌上,用守诺笔蘸着笔杆渗出的兰汁,在纸上轻轻一点,汁液立刻晕开,慢慢显出个“漏”字。“李月娘在提醒我们有渠段漏水!”他指着字的笔画,“这‘漏’字的三点水,形状像总闸往刘村支渠的拐角,肯定是那段有问题。”纸页的边缘突然卷起,露出背面的织纹,正好与“合村布”的某段重合,“布和纸也在认亲呢,它们都记得李月娘的手艺。”
赵山扛起铁凿往刘村支渠走时,凿头的“凿”字突然亮得刺眼,凿尖指向渠壁的一处凹陷。“就是这儿!”他用凿头敲了敲凹陷处,回声发闷,“里面是空的,水肯定从这儿渗出去了。”他蹲下身,用凿尖小心地剔开石缝,里面果然渗出股细流,水流带着股土腥味,与别处的渠水气息不同,“是老缝,以前补过,现在又裂了。”
影跟着蹲下来,发现裂缝里缠着些褐色的线,是郑村的麻布线,线头上沾着点干涸的膏体,颜色与兰土膏残渣一样。“是李月娘补过的!”他指着线的打结方式,“跟合村布上的补丁结一样,是‘双环结’,郑村的人说这种结最牢,能经住十年水泡。”他突然听见裂缝里传来“滴答”声,像水滴在空罐里,“里面是空的,得凿开看看有多深。”
李清禾提着石臼赶来时,手里还拿着李奶奶的手札,札页上正好画着刘村支渠的拐角图,图上用红笔圈出个小圆圈,旁边写着“丙年春漏,补以兰膏”。“丙年就是二十年前,跟李月娘的时间对得上!”她把图举到裂缝旁,圆圈正好与凹陷处重合,“她当年就是在这儿用兰土膏补的漏,现在膏体干了,缝又裂了。”
王禾往裂缝里撒了把稻种,种子刚落下就被水流冲得往里钻,钻到深处突然停住,不再动弹。“种子挡住的地方就是漏缝的尽头,”他估算着种子钻进去的距离,“约莫三尺深,得用长点的凿子把里面的干膏清出来,才能重新填新膏。”他从陶罐里倒出些渠心水,水顺着裂缝往里流,流到三尺处就不再下沉,“跟我算的一样,不多不少三尺。”
刘石拿着特制的长柄凿子赶来,凿杆上刻着刻度,正好能探到三尺深。“我爹的账簿里记着刘村支渠的石质,是‘松纹石’,”他边凿边说,“这种石头容易裂,但吸膏性好,新膏填进去能跟石头长在一起。”凿出的石屑里混着些灰褐色的块,是李月娘当年的兰土膏残渣,块上还缠着郑村的麻布线,“你看这残渣多硬,跟石头似的,能撑二十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羽翻开守诺册,在“刘村支渠”的标题下画了个裂缝的图样,笔尖落下时,纸页突然吸附了些从裂缝里飞出的星精土粉末,粉末在图旁凝成行小字:“深三尺,宽半寸,需兰膏五斤,麻线缠三圈”。他抬头看了眼赵山,发现他正用凿子量裂缝的宽度,果然是半寸,分毫不差。“册子连尺寸都算好了,”林羽把册子递给众人看,“李月娘的记忆全留在这土和纸里了。”
周伯带着“合村布”的边角料赶来,布上的麻线韧性极好,正好用来缠补漏处。“按李月娘的法子,”老人教众人把麻线浸在墨魂草汁里,“泡过草汁的线不腐不烂,缠在新膏外面,能挡住水流冲击,让膏慢慢干。”他把线的一端系在赵山的铁凿上,另一端固定在渠壁的石桩上,“这样缠线时能拽得更紧,跟给渠缝系腰带似的。”
影在裂缝旁的泥里挖出个小小的陶管,管身上刻着刘村的标记,是当年李月娘用来往深处灌兰膏的工具。“里面还有点旧膏!”他把陶管对着光看,管底沉着些银亮的渣,“是带银丝的膏,比我们新做的还厉害,肯定是当年剩下的好膏。”他小心地把旧膏倒出来,混进新膏里,“新旧膏合在一起,补得更牢。”
补漏时,七人分工有序:赵山用长凿清理裂缝深处的干膏,李清禾往裂缝里填新膏,王禾负责用稻种测试膏体是否填实,刘石用卡尺测量膏体的厚度,影用陶管往深处灌混了旧膏的新膏,周伯和林羽则用浸过草汁的麻线缠裹膏体,每缠一圈就打个“双环结”,与李月娘当年的手法一模一样。
当最后一个结打好时,裂缝处的星精土突然开始发亮,顺着麻线往上爬,在渠壁上拼出个“牢”字。银渠虫群从总闸室飞来,围绕着补漏处盘旋,虫壳反射的光在字上罩了层光晕,像给这个字镀了层金。守诺册在林羽怀里发烫,他翻开一看,新补的漏缝图旁,多出了李月娘的笔迹:“二十年后,新诺者补此漏,手法如一,吾心慰矣”。
往回走时,刘村支渠的水流明显稳了些,之前发闷的水声变得清亮,像刚洗过的铜铃。影数着渠边的稻芽,又多了三棵,正好二十三棵,芽尖都朝着补漏的方向,像是在鞠躬道谢。赵山的铁凿上,“凿”字已经淡了,但凿头沾着的星精土却比之前更亮,像吸足了渠水的灵气。
总闸室的石桌上,埋兰土膏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咔咔”声,是膏体在土里长出银丝的声响。守诺册平摊在桌上,最后一页的渠图里,刘村支渠的拐角处多了个小小的补丁标记,标记旁的银丝一直连到埋膏处,像条看不见的能量线。林羽知道,这线会随着膏体的成熟、银丝的蔓延,把七人的手艺、李月娘的嘱托、渠水的灵气,都织成更紧密的守护。
暮色降临时,李清禾用守诺笔在麻布纸上写下今日补漏的经过,笔杆渗出的兰汁这次显出的不是字,而是幅小小的七人补漏图,每个人的动作都栩栩如生,连影数稻芽的认真模样都画得清清楚楚。“李月娘肯定在看着我们,”李清禾轻轻抚摸着图上的人影,“她把我们的样子记在笔里了。”
周伯把这幅“补漏图”夹进守诺册,册页合上的瞬间,总闸室的导水符突然全部亮起,符纹里的星精土像流动的银,在渠壁上织成个巨大的“诺”字,与拓荒偶冰珠里的字一模一样。七人站在字下,看着彼此沾着兰膏和星精土的衣角,突然明白所谓的“守诺”,从来不是孤单的坚持——有前人的手艺铺路,有同伴的默契相助,有渠水的灵气见证,这段从总闸室延伸到七村的漫长守护,终将像渠水一样,绵长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