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寅时的矿洞静得能听见七村土绿芽拔节的脆响。林羽蹲在墨茧旁,借着引星网的微光打量——茧壳的裂缝又扩了半指,露出的蝶翼上,星纹已凝成细密的银网,网眼间嵌着的金粒比昨日更亮,像被晨露洗过的碎星。他伸手轻触茧壳,指尖传来清晰的震颤,像在触摸某种生物的心跳,节奏与引星网的震动完全同步。
“引星石在发烫。”影举着矿灯绕七块引星石走了一圈,光束下的石头泛着淡淡的红光,石底的七村土冒出细密的汗珠,汗珠顺着石缝往墨茧的方向流,在地面汇成七条细小的溪流,溪流里游动着极细的墨魂丝,丝上沾着的星精粉末像撒了把金粉,“周伯说这是‘土脉在给墨蝶喂养分’,土越烫,墨蝶的翅膀越结实。”
他蹲在自己村的引星石旁,石面的星纹突然亮起绿光,浮现出半幅地图,是从老槐树下到矿洞的路线,图上用红点标着七个歇脚点,每个点旁都画着朵墨兰。“李奶奶连路上的歇脚点都标好了!”影指着其中个红点,“这是村东头的古井,我小时候总在那儿打水,井台边确实长着丛墨兰!”
林羽翻开守诺册,昨夜写下的“还有三天”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李奶奶的笔迹:“土脉通,墨蝶生,三日后破茧,需以七村的晨露为饮,方能辨方向。”他抬头看向天窗,晨光正顺着窗缝往下淌,在地面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光带尽头的墨根草叶尖,凝结着颗硕大的露珠,露珠里映着墨蝶的影子,像在练习飞行。
(二)
卯时的晨光漫过天窗,在矿洞地面织成张金色的网。林羽按李奶奶的指示,用七个陶碗在引星石旁接晨露,露珠刚滴进碗里,就泛起层淡紫色的光晕,光晕中浮出七个守诺者的手掌,掌心托着的墨兰花瓣上,写着各自村落的方言“守诺”二字,笔画里缠着的红丝与墨茧的星纹隐隐相扣。
“方言!李奶奶连这个都想到了!”影指着自己村的陶碗,掌心的墨兰花瓣上写着的“守诺”带着浓重的乡音,与他爷爷生前说这两个字的口音一模一样,“墨蝶飞回去时,得用方言打招呼,村里的老人才认得!”
周伯背着个竹篓走来,篓里装着七捆“认亲草”——叶片上长着白色绒毛,能吸附不同村落的气息。“这是李丫头年轻时种的,她说等墨蝶快破茧时,就把草放在七村土旁,让墨蝶记住每个村子的味道。”他把草捆一一摆好,草叶接触到七村土的瞬间,立刻挺直了腰杆,绒毛上冒出的香气与对应村落的气息完全一致:李兰村的草带着墨兰的甜,赵建国村的草带着石腥气,林羽村的草带着槐花香……
林羽拿起自己村的认亲草,草叶突然弯向墨茧,叶尖的露珠滚落,滴在茧壳的裂缝里,裂缝中立刻传出更响亮的扑翅声,像墨蝶在兴奋地打招呼。他低头看草叶的绒毛,上面沾着的槐花粉形状与老槐树的花粉完全一致,是去年落在矿洞入口的那批,被墨根草的根须悄悄存了起来。
(三)
巳时的矿洞暖意渐浓,藏音瓮的音盘突然自动转动,七根音叉发出的《守诺谣》里,混进了新的旋律——是七个村落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像在唤醒沉睡的土地。林羽掏出听声石,石面上的波纹随着鸡鸣声起伏,在中央拼出个完整的墨蝶图案,蝶翅上的星纹正随着旋律轻轻颤动,像在打拍子。
“音盘在教墨蝶认村子的声音!”影往音盘里添了些槐根泉的水,水声混进旋律,瓮里突然传出李奶奶的声音,在教墨蝶辨认鸡鸣:“听,这是兰村的芦花鸡,叫得最响;那是林村的乌骨鸡,叫声带拐弯……记住这些,就不会认错路……”
周伯在墨茧周围的石面上画了七个圆圈,每个圆圈里用七村土拼出对应村落的标志性图案:李兰村的墨兰圃、赵建国村的守诺亭、林羽村的老槐树……图案刚拼好,引星网的墨魂丝就自动缠上来,在图案上织出层透明的膜,膜上的图案开始缓慢移动,像活的地图在演示路线。
林羽蹲在老槐树图案旁,膜上的树干突然长出新枝,枝桠上的槐树叶落下,飘进墨茧的裂缝里,裂缝中传出“咔嚓”轻响,像是墨蝶在用嘴啄树叶。“它在记老槐树的样子!”他想起爷爷说的“守诺得先记住家的样子”,突然明白李奶奶的用意——墨蝶要带的不只是诺,还有每个守诺者对家的记忆。
(四)
午时的阳光正悬在天窗中央,七村土的绿芽已经长到一尺高,叶片上的纹路与墨蝶翅膀的星纹完全重合,像张铺在地上的翅膀图谱。林羽坐在守诺石上,看着影用软布给引星石降温,石头的红光渐渐褪去,石面的星纹浮现出更清晰的北斗七星,勺柄的“羽”星比昨日更亮,亮得像要从石面跳出来。
“星轨箱有动静。”周伯突然喊道,星轨箱里的绒布冒出淡淡的墨香,七块引星石的影子在箱底拼出幅完整的星图,图上的北斗七星旁,多了条虚线,从矿洞一直延伸到七个村落,虚线旁标着“墨蝶飞行线”,每个转弯处都画着朵小小的墨兰,“李丫头连飞行路线的转弯标记都标好了!”
小雅抱着素描本跑来,本子上画着七村土绿芽的叶片,叶片的脉络里藏着行小字:“破茧前一日,需将七村的泥土各取一勺,拌入槐根泉的水,涂在墨茧上,让墨蝶带着家的味道飞。”她指着落款,“这是我今早画叶片时自己冒出来的,像赵爷爷的笔迹!”
林羽想起融影镜里赵爷爷的样子,他总爱在墨兰丛旁记笔记,笔尖的墨总带着点泥土的颜色。“赵爷爷在帮李奶奶补细节。”他往七个陶碗里各舀了勺七村土,拌入槐根泉的水,调成七种颜色的泥浆,泥浆里浮出的气泡破裂时,散出的香气与对应村落的泥土气息完全一致。
(五)
未时的风从矿洞深处吹出来,带着12号暗渠的潮气。林羽用软布蘸着泥浆往墨茧上涂,泥浆刚接触茧壳,就被星纹吸收,茧壳的颜色变得更深,裂缝里的扑翅声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感受泥土的气息,然后又继续扑扇,力道比之前更足,像在说“记住了”。
“墨根草的根须缠上来了!”影指着墨茧下方,墨根草的根须突破石缝,紧紧抱着墨茧,根须上的绒毛沾着七种颜色的泥浆,像给墨茧系了条七彩的腰带,“它在帮墨蝶记颜色!”
周伯在引星网的七个节点上各挂了个小布袋,袋里装着对应村落的信物:李兰村的墨兰种子、赵建国村的凿子碎片、林羽村的槐树叶标本……布袋刚挂好,引星网就剧烈震动了一下,网面的星纹全部亮起,在矿洞顶部的虚拟星空中,新增的七颗星与北斗七星连成个巨大的圆环,环中心的“羽”星亮得像颗小太阳。
林羽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玉佩的“守”字上,七根红丝已经完全融入星纹,石面传来熟悉的温润感,像爷爷的手掌在轻轻抚摸。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着“墨兰开时,去矿洞”,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那不是遗言,是接力棒,是守诺者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六)
申时的矿洞弥漫着泥土与墨香的混合气息,墨茧的裂缝已经扩大到能看清墨蝶的眼睛,是两颗嵌着星精的墨珠,转动时闪着智慧的光。林羽把听声石贴在茧壳上,石头传来清晰的“咕噜”声,像墨蝶在吞咽什么,仔细听,还能分辨出七村土的泥土味、槐根泉的清甜味、墨兰的花香味……它在记忆所有与家相关的味道。
“藏音瓮的音盘在录味道。”影跑过去看,音盘上的纹路正在随着墨蝶的吞咽声变化,形成七个不同的波形,每个波形旁都标着对应的味道,“李奶奶要把这些味道也藏进回声里,让后代闻着味道就能想起守诺的故事!”
周伯在七村土的绿芽旁搭了个小小的竹架,架上挂着七个纸灯笼,灯笼面是用李奶奶的手札纸做的,上面写着七个村落的名字,字里还能看见隐约的墨兰插画。“这是‘引路灯’,等墨蝶破茧时,就点亮灯笼,让它记得回家的光。”他往灯笼里放了墨魂草做的灯芯,“草芯烧起来会发绿光,跟墨兰的花色一样,墨蝶认得。”
林羽看着灯笼上的名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李奶奶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把所有与守诺相关的细节——声音、味道、颜色、路线、甚至方言——都编织进这场仪式里,不是为了繁琐,而是为了让“守诺”这两个字,能像墨兰的根一样,深深扎进每个后代的心里,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被遗忘。
(七)
酉时的余晖给矿洞镀上了层橙红,引星网顶部的虚拟星环开始缓慢旋转,环中心的“羽”星越来越亮,光芒透过网眼往下淌,在墨茧上织成件金色的外衣。林羽数着星环的旋转圈数,不多不少正好七圈,每圈结束时,墨茧就震动一下,像在计数。
“还有两天。”他在守诺册上写下这句话,笔尖的墨落在纸上,立刻化作只展翅的墨蝶,蝶翅上的七村土图案正在缓慢移动,像在预演飞行路线,“它在熟悉路了。”
影把从藏音瓮带回来的音叉放在墨茧旁,音叉突然发出“嗡”的共鸣,与墨蝶的扑翅声形成和声,瓮里传来七个守诺者的合唱,《守诺谣》的旋律里,混着各自村落的方言,像场跨越时空的聚会。“他们在给墨蝶加油!”影的声音带着哽咽,“李奶奶和赵爷爷也在!”
周伯把最后一勺槐根泉的水浇在墨根草上,草叶突然挺直,叶尖的金芒汇成道光柱,直冲虚拟星环的中心,光柱穿过“羽”星时,星环突然爆出团金光,在岩壁上投下幅巨大的墨蝶图,图上的墨蝶翅膀完全展开,翅尖分别触到七个村落的位置,像在拥抱整个家园。
(八)
入夜后,矿洞的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墨茧在星环的照耀下安静地蓄力,扑翅声变得沉稳而有力,像个即将踏上征途的旅人在检查行囊。林羽躺在睡袋里,听着七村土绿芽的拔节声、引星石的呼吸声、墨蝶的扑翅声,像在听一首自然的摇篮曲,安心又温暖。
影在给引星石盖防尘布时,发现石底的七村土上,不知何时多了七个小小的脚印,脚印的形状与他和林羽的一模一样,是泥土自己长出来的。“土在记我们的样子!”他把脚印一一拓在素描本上,拓印的轮廓与守诺册上的签名边缘完全吻合,“李奶奶说的‘守诺者会被土地记住’,原来是这个意思。”
周伯在墨茧旁点了盏“长明烛”,烛油里加了七村土的粉末,烛火泛着七种颜色的光,照亮了茧壳上的最后一行星纹:“破茧前夜,守诺者需守在墨茧旁,让墨蝶记住你的气息,方能认主。”
林羽知道,这两天的等待,是让墨蝶在星环与土脉的滋养下最后成熟,让所有与家相关的记忆都融进它的翅膀。等七星连珠的前一夜,他会守在墨茧旁,让墨蝶记住自己的气息,记住每个守诺者的期待。当墨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它带走的不仅是故事,更是几代人用生命守护的根与魂。
墨根草的叶尖在月光下轻轻晃动,根须紧紧抱着墨茧,像在说“再等等,家就在前方”。矿洞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哼着《守诺谣》,也像是在等待那只承载了太多思念的墨蝶,扇动星光翅膀,飞过岁月长河,落在每个等待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