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死寂无声,唯有月光流淌,映照着昏迷的陆绎和倚门喘息、心神俱震的苏晚。空气中尚残留着那阴冷邪恶的气息与淡金净化之力交织后的奇异余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晚看着倒地不起的陆绎,他颈后那暗红符文已彻底隐去,脸色苍白得透明,唇边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方才那番对抗,不仅耗尽了她大半灵魂力量,更让陆绎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雪上加霜,甚至可能动摇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
必须立刻处理现场,绝不能让他人发现陆绎此刻的状态!
她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迅速行动起来。先是小心地将陆绎扶起,让他靠坐在书案旁。触手之处,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她取出手帕,蘸了些桌上凉透的茶水,仔细擦去他唇边的血迹,又将他凌乱的官服稍作整理,掩盖住被撕裂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她不敢在此久留,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中眉头依旧紧蹙、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的陆绎,咬了咬牙,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并将门轻轻掩好,尽力恢复原状。
如同来时一般,她借着夜色和潜行技巧,避开守卫,艰难地回到了姜家小院。翻入窗户的瞬间,她几乎瘫软在地,全靠意志力才没有晕厥过去。
“小姐!”一直忐忑等待的翠珠见她如此模样,吓得脸都白了。
“我没事……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莫要打扰我。”苏晚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挥退翠珠,将自己重重摔在床榻上,甚至连处理新增内伤的力气都没有,便陷入了半昏迷的沉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反复出现陆绎那双血红的、充满暴戾的眸子,那如同毒蛇般袭来的漆黑能量,以及他颈后那若隐若现的、如同诅咒般的符文。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棂,刺得她眼睛生疼。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灵魂深处更是传来阵阵虚弱感。
“小姐,您醒了!”翠珠守在一旁,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您睡了快一天了!奴婢……奴婢差点以为……”
“我没事。”苏晚挣扎着坐起身,声音依旧沙哑,“外面……可有什么消息?”她最关心的,是知府衙门的动静。
翠珠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就是听说知府大人偶感风寒,今日未曾升堂。”
偶感风寒?苏晚心中冷笑,这借口倒也用得恰是时候。看来陆绎那边暂时稳住了,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他伤势如何?封印是否稳固?
她不敢掉以轻心。陆绎体内的秘密,如同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其危险性,远比那城隍庙的伪神更加难以估量。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一边默默疗伤,一边密切关注着外界,尤其是知府衙门的动向。陆绎称病不出,衙门事务由几位师爷和佐官暂代,一切看似如常。
但苏晚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更加沉重的压力,笼罩在青州城上空,也笼罩在她心头。那并非来自城隍庙的残余,而是源于知府衙门深处那个隐藏着惊天秘密的人。
她与陆绎之间那层脆弱的、建立在互相利用基础上的合作关系,在经历了书房那惊魂一幕后,已然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他知晓她窥破了他最大的秘密,而她,也看清了他平静表象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深渊。
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
这日傍晚,苏晚正在院中缓缓踱步,活动筋骨,试图驱散连日来的沉闷与压抑。忽然,她脚步一顿,敏锐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正由远及近,朝着小院而来。
是他!陆绎!他来了!
苏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伤势未愈,此刻前来,意欲何为?是兴师问罪?还是……灭口?
她迅速调整呼吸,将所有的情绪压下,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病弱,转身面向院门。
院门被轻轻推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门口。
几日不见,陆绎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静,只是在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审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步履看似平稳,但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虚弱了不少,那纯粹的剑意也内敛了许多,仿佛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他独自一人前来,并未带随从。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翠珠早已吓得躲进了屋里,不敢出声。
陆绎缓缓走进小院,目光扫过苏晚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最后落在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上。
“你的伤,如何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调,仿佛那夜书房的失控与惊险从未发生。
苏晚微微福身:“劳大人挂心,已无大碍。”她顿了顿,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语气同样平淡,“听闻大人染了风寒,可曾好些?”
两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回避着那个核心的、足以让目前脆弱平衡彻底崩塌的秘密。
陆绎走到那棵桂树下,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沉默了片刻,才道:“本官今日来,是有一事相询。”
“大人请讲。”
“那夜在书房,”陆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你看到了什么?”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苏晚心中凛然,知道这个问题回答的好坏,将直接决定她接下来的处境。否认毫无意义,坦诚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半真半假的回应:“民女那夜感知到大人气息紊乱,恐有变故,冒昧前往探查。见到大人似乎……旧伤复发,气息冲突,甚是凶险。民女尝试以家传秘法相助,奈何力有不逮,见大人最终稳定下来,便先行离开了。”
她避重就轻,只提及“旧伤复发”、“气息冲突”,并未点明那邪恶能量的本质与他颈后的符文,将她的行为解释为“相助”,而非“窥秘”。
陆绎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利剑,似乎要穿透她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家传秘法?”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看来,姜小姐的‘家传’,颇不寻常。”
苏晚垂眸:“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幸能对大人略有助益。”
又是一阵沉默。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陆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那‘秘法’,以后未经本官允许,不得再对本官使用。”
这是警告,也是……默许了她那晚的行为,并划下了一条界限。
“民女谨记。”苏晚从善如流。
陆绎点了点头,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夕阳的余晖将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却驱不散那眉宇间萦绕的沉重与孤寂。
“黑风寨之事,已了。”他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城隍庙残余,短期内应不敢再露头。青州城,需要安稳。”
“大人所言极是。”苏晚附和道。
“你,”陆绎侧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好生待在府中,莫要再惹是非。待风平浪静之后……本官自有计较。”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开了小院,月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苏晚独自站在院中,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他来了,问了,警告了,也留下了模糊的承诺与更深的禁锢。
他们没有撕破那层窗户纸,但彼此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失控的代价,是更加微妙而危险的僵持。
而所谓的“风平浪静”,在这暗流汹涌的青州城,又何时才能真正到来?
她抬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只觉得前路,愈发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