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姜家小院,苏晚立刻感受到了不同。空气中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黏腻感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隐蔽、却带着官方特有冰冷秩序的监控感。这显然是陆绎的手笔——他履行了部分“承诺”,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城隍庙对她最直接的窥视,但也将她更紧地纳入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新的锦囊在袖中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温热,如同一个微型的监视器。苏晚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动手修改,在摸清陆绎的真实意图和老庙祝的进一步反应前,暂时维持现状是更稳妥的选择。
她需要与陆绎进行一次更直接的沟通。那壁画后的机关,绝非她一人之力能够安全探查。
如何联系他?那位神出鬼没的知府大人,显然不会给她一个随时联络的方式。
苏晚沉思片刻,目光落在之前陆绎赏赐的、尚未用完的药材上。她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清秀却略显虚浮的字迹,内容是关于药材的谢恩,言辞恭谨,并无任何出格之处。但在笺纸的右下角,她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了一个简易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油锅图案,并在锅底位置,点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墨点。
这封信,既是再次的“报备”,表明她安分守己,也是在传递信息。如果陆绎如她所料的那般关注着她,必然能读懂这隐晦的暗示。
她叫来翠珠,将信笺封好,吩咐道:“将这封信送去知府衙门,交给门房,说是姜家小姐感谢大人赐药之恩。”
翠珠依言去了。苏晚则在房中静坐等待,她不确定陆绎是否会回应,以及会如何回应。
答案在傍晚时分揭晓。
来的不是衙役,也不是师爷,而是那个曾跟随陆绎出现在乱石堆的、如同影子般的贴身侍卫。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小院中,递给了苏晚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细长木盒,一言不发,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苏晚打开木盒,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密信或指令,而是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乌木发簪。簪身光滑,簪头雕刻着简单的云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像一件普通的首饰。
她拿起发簪,仔细端详,指尖在簪头云纹上轻轻摩挲,忽然,她感觉到一处纹路的触感有极其细微的差异。她尝试着按照特定顺序按压那几个纹路节点——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簪头竟弹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暗格!暗格内,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苏晚心中一动,将丝绢展开,上面用极其细小的墨笔写满了字迹,正是陆绎的手笔!内容并非直接指示,而是一份看似杂乱无章的资料摘录:
· “天佑七年,城隍庙扩建后殿,主事者,匠作监副使赵明,竣工后三月,暴病身亡。”
· “《青州营造录》载,旧庙基下曾有前朝废井三口,方位分别位于……”
· “弘光十二年,有游方僧人指庙宇格局‘阴煞聚汇,非正神所居’,当夜僧人所居客栈失火,尸骨无存。”
· “近三年,庙内共更换壁画七次,皆由同一批匠人负责,匠人头领姓钱,嗜赌,常欠巨债,然总能莫名还清。”
信息零碎,却指向明确!陆绎这是在为她提供背景资料和可能的调查方向!他指出了后殿扩建的疑点,标注了可能存在的废弃通道,点明了曾有人看破格局却遭灭口,甚至给出了可能被收买或控制的内部人员线索!
这份资料,价值千金!它节省了苏晚大量盲目探查的时间,直接将目标锁定在几个关键点上。尤其是那个嗜赌的钱匠人,他负责壁画更换,极有可能知晓壁画机关的奥秘!
陆绎用这种方式回应了她,不仅表明他收到了信息,理解了她关于壁画的暗示,更展现了他手中掌握着远超她想象的情报网络。他是在告诉她,合作可以,但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按照他提供的线索去行动。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掌控欲的合作方式。
苏晚将丝绢内容牢牢记住,随后将其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她拿起那支乌木发簪,重新合上暗格,将其插入了发髻之中。这,就是他们之间暂时的联络信物。
下一步,就是那个钱匠人。
根据陆绎资料中提及的线索,钱匠人常去城西的“如意赌坊”。那里鱼龙混杂,正是适合“偶遇”和套取信息的地方。
苏晚再次易容,扮作一个面容普通、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趁着夜色来到了喧闹不堪的如意赌坊。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臭和金钱的狂热气息,赌徒们声嘶力竭的呼喊与骰子撞击碗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堕落而真实的画卷。
她很快就在一张赌大小的桌子前,找到了目标——一个眼窝深陷、面色焦黄、手指因长期劳作而变形,却死死盯着骰盅的中年男子,正是钱匠人。他面前堆着一些铜钱和碎银子,但显然输多赢少,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中充满了赌徒特有的贪婪与绝望。
苏晚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外围观察了片刻。她注意到,每当钱匠人输光面前的赌本,就会有一个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瘦高个男人“恰好”出现,看似随意地借给他一些钱,钱匠人则唯唯诺诺,感激涕零,随后又迫不及待地投入赌局。
是放贷的?还是……城隍庙控制他的人?
苏晚心中有了计较。她等到钱匠人又一次输光了借来的钱,满脸灰败地准备离开赌桌时,才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在赌坊后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叫住了他。
“钱师傅?”苏晚压低声音,改变了腔调。
钱匠人警惕地回头,看到是个陌生妇人,没好气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我是谁不重要,”苏晚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约莫二两重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银子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诱人,“重要的是,我想向钱师傅打听点事,关于……城隍庙壁画的。”
钱匠人看到银子,眼睛瞬间直了,但听到“城隍庙壁画”几个字,脸上猛地闪过极大的恐惧,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连连摆手:“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找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要跑。
苏晚早有预料,跨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钱师傅,你欠‘德胜庄’的印子钱,利滚利,快还不上了吧?你女儿的病,也需要银子抓药。这块银子,足够你应急。我只要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比如……那幅《地狱变相图》油锅底下,藏着什么?”
钱匠人浑身剧震,如同见了鬼一般瞪着苏晚,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不能说!说了我会没命的!”
“你不说,现在就可能没命。”苏晚将银子塞进他颤抖的手中,声音冰冷,“而且,你的家人,也可能被你牵连。告诉我,那后面是什么?怎么打开?说出来,这块银子是你的,我也可以当作从未见过你。”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钱匠人握着那块沉甸甸的银子,如同握着烧红的炭火,又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他脸上肌肉扭曲,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对金钱的渴望、对债主的恐惧、对城隍庙的敬畏、对家人安危的担忧,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最终,对现实困境的绝望压倒了对未知惩罚的恐惧。他猛地凑近苏晚,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急速说道:“那……那后面是条密道,通往……通往地下的‘净室’!开关不在油锅上,那是幌子!真的机关在……在旁边夜叉小鬼踩着的风火轮上,左三右四,按……按下去!”
说完,他如同虚脱般,一把推开苏晚,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的小巷,瞬间消失不见。
苏晚站在原地,没有去追。她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但也知道,钱匠人这条线,恐怕不能再用了。他回去后,必然会陷入巨大的恐慌,是否会被城隍庙察觉,只能听天由命。
净室?地下的净室?听起来冠冕堂皇,但结合乱石堆的发现,那里恐怕绝非善地!
她摸了摸发髻上的乌木簪,眼神锐利。
下一步,就是找机会,再探城隍庙,目标——壁画后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