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谢无妄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惊疑、暴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已然扭曲的求证欲,在他脸上交织成一种近乎狰狞的神情。他周身那慵懒淡漠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喷发的、毁灭性的风暴前兆。
他没有再看苏晚,仿佛她已不再重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卷明黄色的卷宗死死攫住。那上面,有与西偏殿木牌、与“梦引”之香同源的气息?有他被种下“狂澜”之毒的真相?有玄寂极力隐瞒的东西?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谢无妄喉间溢出,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回软榻旁,一把抓起了那卷宗!
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疯狂的急切。那明黄的绸缎在他苍白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刺眼。
苏晚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赌上了所有,成败在此一举!她紧紧盯着谢无妄的动作,看着他用力扯开系着卷宗的丝绦,将那沉重的卷轴“哗啦”一声展开!
夜明珠清冷的光辉洒在陈旧的宣纸上,映出上面遒劲而熟悉的字迹——那是先帝的笔迹!这是一份……遗诏?!
谢无妄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飞速扫过上面的文字。起初是暴戾与不耐,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捏着卷宗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向来空洞虚无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孩童般的茫然与受伤!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父皇……他怎么会……”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卷宗的某一段落,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碾碎!
苏晚离他有几步之遥,看不清具体内容,但能从谢无妄剧烈变化的反应中猜到,这遗诏的内容,绝对石破天惊!它击碎了他某种根深蒂固的认知!
是什么?是关于玄寂的?还是关于谢无妄自身?!
突然,谢无妄猛地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赤红一片,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住苏晚,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早就知道?!”
苏晚心头一凛,立刻摇头:“臣妾不知!臣妾只是……只是感知到那上面的气息异常,大胆猜测!”
她必须撇清关系!一旦被谢无妄认定她知晓这惊天秘密,她立刻会被撕碎!
谢无妄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那目光中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档案库内的空气凝固如铁,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谢无妄身体猛地一晃,手中的卷宗几乎脱手!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指缝间青筋暴起,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紊乱。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嘶吼,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想象的折磨!
是“狂澜”之毒发作了?!还是这遗诏的内容,对他造成了毁灭性的精神冲击,引动了旧疾?!
苏晚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方才还如同掌控一切的疯王,此刻却脆弱痛苦得如同风中残烛。那卷展开的遗诏,一半攥在他颤抖的手中,另一半垂落在地,上面那刺目的朱砂御印和熟悉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诅咒的力量。
机会!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不,杀死谢无妄绝非易事,而且她的任务似乎是“救赎”而非“弑君”。更何况,外面还有追兵,杀了他,她也绝无生路。
她的目光迅速掠过那垂落的半截遗诏,试图看清上面的只言片语。隐约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组——“……托付国师……”、“……太子性情……需以……”、“……若有不臣……可……废……”
破碎的信息,却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先帝似乎将太子托付给了国师玄寂,但似乎又对太子的“性情”有所顾虑,甚至留下了……“废立”的暗示?!
难道谢无妄的疯批,并非天生,而是与这遗诏、与玄寂的“辅佐”有关?!玄寂是在执行遗诏,还是……扭曲了遗诏,将谢无妄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就在苏晚心神剧震之际,蜷缩在地的谢无妄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已完全被血色充斥,理智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最暴戾的毁灭欲!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苏晚,那眼神,如同看着导致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是……是你……”他嘶哑地低吼,挣扎着想要站起,周身散发出极其不稳定的、危险的气息,“是你……让朕……看了这个……该死!!”
他认定是苏晚引导他看到了这摧毁他一切的遗诏!疯狂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苏晚连连后退,背脊再次抵上冰冷的铁木大门。完了!彻底激怒他了!此时的谢无妄,比任何时候都更危险!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一步步逼近苏晚,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原本装饰在软榻旁的短匕!
“朕……要你……魂飞魄散……”他扭曲地笑着,举起匕首!
苏晚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档案库另一侧,一扇隐蔽的、与书架融为一体的石门,被“轰”地一声从外面强行撞开的巨响!
一个冰冷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九天玄冰,瞬间冻结了库内所有躁动的空气:
“陛下,您,逾矩了。”
苏晚猛地睁眼,循声望去——
只见石门处,站着一位身着玄黑道袍,长发如墨,面容俊美如谪仙,眼神却深邃如万古寒潭的男子。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无形气场,仿佛与这凡俗尘世格格不入。
国师,玄寂!
他终于……出现了!